那是一個豔陽高照的冬日正午,我們剛下火車,母親開車來接。一路聽著她碎念著戶政事務所需備齊的證件和照片,忙不迭詢問我和男友是否都帶了?坐在後座的我,抬頭看向高雄熟悉的街道,車窗反射正午的陽光。

    這兩年,母親時時刻刻都旁敲側擊著婚事,愛好自由的我不願正視,總是在電話裡顧左右而言他,不然就是說很忙很忙要掛電話了。我掛斷不知多少次母親的熱情,女人好說歹說總是要嫁,她總不厭其煩地說。

    我尚未成為母親,不明白身為一個母親,嫁女兒的心情。花了多少心力和歲月,才拉拔大一個孩子。按理說應該會捨不得,怎麼不停逼婚呢?

    對於婚事,我於是能拖則拖、一延再延。好不容易決定登記,母親至此火力全開,在我們還沒開始動作前,打電話去戶政事務所詢問細節、跑諸多餐廳看場地、試吃喜餅、挑選訂婚宴席的衣裳。

    我向母親表示,一切簡單即可,我不拍婚紗,宴客精簡,連喜帖也想省略。

    有一天,爸爸打電話來,說媽從中午出門去逛婚紗攝影公司,一直逛到晚上十點,都還沒回家。

    我在電話裡與媽吵了一架,不能理解她勞心勞力的熱情。

    我知道她正在用她的方式,表達對孩子的疼惜,以及對子女成家的期待。

    媽說,一生一次,誰不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風風光光地出嫁?

    所以我走進婚紗店,坐下來,明明心不甘情不願,卻無法一口回絕。

    我走上樓,媽和店裡的小妹陪我挑選禮服,選了幾套,每次穿好一套,小妹爽俐拉開試衣間的布簾「刷──!」,就會立即看到男友和媽媽的神情。

    為了挑選一套滿意的禮服,布簾「刷──!」的聲音愈來愈清晰、愈來愈快。我覺得自己在拍戲,卻在媽媽的眼睛裡看見了欣慰,清清楚楚,我沒看錯,她真的很高興。

    媽媽眼神裡閃爍的滿足,藏匿著對女兒端莊賢淑的期待。脫離了國小文藝氣質小女生的路線,自國中以後我就一頭俐落的短髮,對衣裝不慎在意,愈來愈大而化之、愈來愈反骨,好長一段時間我習慣中性的打扮,變本加厲時,甚至隨性邋遢。

    平口窄身的禮服很美,我看著鏡中不熟悉的自己,恰恰好與母親眼裡那個遙遠的影像重疊。媽坐在那裡看了許久,若有所感地說:「妳回到國小的樣子了。」

    我才發現,她一直在等,等女兒成為女人的一刻;等女兒當人妻後的懂事成熟;等女兒發現自己無謂的堅持,有可能只是自以為是的倨傲。

    她帶著我和男友到百貨公司買行頭,為婚事奔走付出,接下許多不該由她承攬的繁瑣細節,用她的方式,用力去疼愛。

    母親說,女兒要有一個好的歸宿,她才會安心。

    我迴身看鏡子,禮服裙襬揚起,那是即將出嫁的女兒,給母親最好的禮物。



2013.12.27自由花編(更名:待嫁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