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谷收束起來,水聲潺潺。
夏日炎炎的正中午,藍天被收束在一道狹窄的谷隙間,
兩邊是幾乎垂直的岩壁,不同的岩質一層一層壓在岩壁裡,
淺水漫漫,脫殼的螃蟹躲在水草夾層間,豆娘靜止在石頭上,
流光在石頭上隱隱浮動。
抬頭,陽光穿透樹葉,發出耀眼青綠色的光,
翠綠或嫩綠,深深淺淺。
兩人走溪的時刻,有更多的安靜陪伴。
蟬鳴沒有想像中大聲,更多是鳥叫。
落葉飄落,定睛一看才發現是蝶,蝶的黃翅比落葉更美。
溪水很淺,但水潭很長,有些深及腰部,
滿足一點一點滲進了心裡,許久沒這麼走溪了,
一邊走一邊想著,昨晚的演講。

第一次,演講完後仍這麼長時間地檢討與反思。
(講完當夜甚至因此睡不著…)
我想著華歆那個最後的提問,
「就算能區別政府和人民的不同,但就算了解對岸人民,
最後還是無法抵抗中共政府啊!我們該如何消除心底的恐懼?」
那是個犀利的問題,問進了在場大家的心坎裡。
卉君回答:「對啊,妳說的很對……」大家都笑了。

上溯一路,我都在想這個問題。
這問題有兩個盲點,第一點在現場我已經點出了。
就是你還沒去理解,怎麼知道恐懼不能消除?
第二點是在走溪的時候釐清的。
上溯偶遇落差的地形,你必須自行攀爬,
如果一開始就預想自己會掉下來,不僅會讓自己綁手綁腳,
如果這個擔心的想像在嘗試攀爬過程中不停地出現──
那就真的會掉下來。
我沒預設結果,只是努力過地形,專心思考下一個手點和腳點的位置,
重心要放哪裡?要不要換腳?即將抓取的樹根是否夠穩固?
不知不覺,我就上去了。

我們不該預設結局去發問,預設結局只會讓自己消極,
那麼問題就會無解。
當初學生闖進立法院的時候,他們沒想過最後會變成太陽花學運,
在闖進立法院前,一定有很多、很多人警告過他們:
別鬧了、闖進去沒用、會被警察抓起來喔~
一旦接受這樣預設的結局,就不會有後來的太陽花學運了。

我們永遠也不知道最後的結果會如何。
後來想想,結局是獨立或統一其實不用花力氣去在意,
就不會消耗那麼多的恐懼在結局的臆測裡,
除了浪費情緒、也是結局尚未到來。
重要的是現在這個過程,我們如何去經歷?
在這個過程裡,我希望自己用什麼樣的身段和位置?
該保有什麼樣的堅持和尊嚴?

我覺得台灣人明顯的恐懼在對中國政府的強權,
但還有一個深層尚未外漏的恐懼,是對台灣政府的。
對於我們政府的自卑和軟弱,感到恐懼,
但彰顯出來的卻是憤怒(因為是自己人)

如果我們對於台灣政府能化悲憤為力量,
在抗爭的過程中讓集體埋葬的情緒暴發,因此走向下一個階段的時代,
那麼對於中國政府,為何直接斷定不可能?
恐懼很多是因為我們不熟──問題來了,就是不熟。
我們不了解中國,甚或排斥交流。
這是我們的弱勢,也是我深層的焦慮。

17歲的高中生提到國台辦發言讓全班同學生氣,
在地理老師播放舌尖上的中國時不願看當集,而要求看台灣篇的牛肉麵。
「問題是,就算是台灣牛肉麵依然是舌尖上的中國系列啊!我就覺得很奇怪……」
我喜歡學生的直接反應,他們是最不粉飾自己的一群。
其實沒關係,兩個都可以看,重點在是否清楚自己怎麼去看,
拒絕看或妥協換另一種選擇也只是掙扎而已(那當下我想老師也很無奈)。
如果你把中華民國當一個國家,大可把舌尖上的中國當外國飲食節目看,
這種立場下,台灣篇才是真正該拒絕看的。
如果你沒那麼絕對,舌尖上的中國其實拍得還不錯,
只是美食所在地是一個過去與我們有所連結的大陸。
在看台灣篇時,只要清楚是中國以為台灣是他們的領土才這樣編輯,
就不會有所混淆。
如果你是統派,那就開開心心通吃吧。

重點不是要不要看,而是我們以什麼心態去看。
我們真的想清楚自己要站的位置了嗎?

我一邊走溪一邊想著,水聲清涼,沾水的身體讓這一天很涼快。
回程許多下攀,選擇讓身體正下或背下時,
謹慎清明的思考、膽大心細的嘗試,是下攀成功重要的關鍵。
下攀可能跌跌撞撞、可能漂亮過關,只要不跌倒摔傷,
我們總能順利走完一條溪。

溪水日夜不停流著,它不曾停滯或裹足不前,
如同時代,就順著它的節奏走吧,
我期待自己有愈發清明警醒的腦袋,和開放良善的初心。

啊,我真喜歡那一場演講,
雖然PPT準備太多竟然只講到一半><
如同寫作般我需要學習更精準地去蕪存菁。
謝謝那天在場聆聽的人們,
就像對今天這條溪的喜歡與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