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學時代,幾乎所有青春都托給登山社。
被學長姐們一手帶大,在他們的期待與疼愛中長大。
如今,距離我的大學時代,已經逾十年了。

前幾天,活力充沛學長A找小飽麵包訂滿月禮,
為了確認第二批貨的細項,我打電話給他。
結果接起來,卻是懶洋洋學長B的聲音,怎麼聽都不對,
照理說,這兩個學長分住不同縣市,又各有其家室和工作,
我狐疑地看了看手機號碼,怎麼也不該記錯啊……
「蟲(),訊號錯亂,已轉發;訊號錯亂,已轉發……」
電話莫名其妙掛斷,我一頭霧水,
緊接著手機鈴響,顯示學長B的號碼,我接起來,
卻是學長A的聲音:「喂,幹嘛啦?」

儘管過了十年,面對他們我還是一樣單純天真,
那一通電話,適逢學長A送滿月禮到學長B家裡,
兩位學長廝混在一起,玩學妹玩得非常開心。

「可惡!!我已經三十好幾,是個大人了,怎麼可以這樣耍我?」
我在電話這頭鬼吼鬼叫,氣急敗壞,
可是我愈抓狂,電話那頭笑得卻愈發開懷。
他們愈爽,我愈氣惱,如此循環,兩位學長簡直樂不可支。
我快要氣炸了!在氣炸的同時,我還是承認,心底有一點甜蜜。

老天,我沒有被虐狂,但這種感覺實在太懷念。
「哎喲,我們工作都好累,久久玩一次學妹,真是猴嗨松()~~~
我恨得牙癢癢,恨到想把他們的脖子扭斷!
但我沒有說,若這種犧牲有娛樂放鬆的效果,那麼我願意。

掛斷電話,我想著,這兩個機車鬼,
是當年最疼我,也是我最愛的兩個學長。
那幾年他們喜歡摸我的頭,帶我上山,
鞭策、陪伴、與保護,(還有戲弄和唆使)
如今我們再難有機會一起爬山,
卻竟還有這契機重溫某種關係。

我想起我就是這樣長大的,在那個講究知識與技術的團隊裡,
是那麼備受疼寵備受關照,備受期待和要求,
這種愛最後積累成辛苦的壓力和障礙,當時我卻不自覺。

有一天,當我覺察並且能釐清過去的自己,
當我知道我必須放下過去轉身離開,
當我發現我開始質疑他們所教給我的那一套傳統登山模式,
已不再適用於現在。
我檢視自己是如何壓抑著長大,
那麼用力地迎合與逃離,只為回應對他們的愛。

我是如此地愛著這個帶我認識山的團體,
卻又如此急於擺脫。
儘管過了十年,儘管物換星移,聯繫的時間愈來愈少,
那樣的默契、關愛與照應,也不曾改變。

你要我如何,質疑甚或否定自己深愛的長輩/夥伴們,
那其實並不妥當、其實大有問題?
我是這樣被帶大的,他們也是這樣被上一輩所傳承。
他們承擔的,沒有比我少,變的是我,不是他們。

我害怕(卻終究會)揚棄傳統體制,
卻又在獨立上山的過程間慢慢覺察一些什麼。
細細摸索這其中的差異與矛盾,
漸漸清楚自己的位置並且作出不同的路數與選擇。
卻還是擺脫不了隱憂──害怕愈走愈深,離他們就愈來愈遠。
我已經知道,因為擁有深厚的情感,
在那個當下,兩個端點的矛盾足以成就奇異的共存,
我保有清明的心緒,觀照一切。
於是我不否定舊有傳統模式,我珍愛它,
是它牽起跌跌撞撞的我,為了入山,我們緊緊相繫。

而我終須從他們的光照和暗影中脫身,獨立長成自己的樣子,
這是一種告別,告別一個時代,告別過去的自己,
好好的道別與感謝是一件重要的事,伴隨著某種死亡,以及新生。

所以,幹,學妹甘願被你們耍。
真的,心甘情願。

p.s
終須從他們的光照與暗影中脫身一思考
來自《壓不扁的玫瑰──一位母親的三一八運動事件簿》自序。
謝謝親愛的楊翠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