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內蒙古走到青海,同行的紅和豆子準備結束假期回台灣,在她們回家、我獨行新疆前,三人決議偷偷返回數月前中俄邊境的小村探望陳大哥。感謝曾經的傻勁與衝動,才開展出綿密深長的故事。
§ 此文甚長,觀者三思 §
1、
「在哪兒呢?」哈爾濱小吃部裡,我拿起手機撥給遠在中俄邊境的大哥。
「啊?你在海拉爾!」激動地坐起身。
我和紅面面相覷,海拉爾!明天一早我們就坐火車到海拉爾了啊。
「喔,上海拉爾機場接客人啊?……喲!這麼搶手,被人家包車一包就是五天啊。」我一邊笑一邊對紅擠眉弄眼,我們偷偷跑回來看大哥,這幾天他卻忙著呢!
「……嗯,我還在青海,明天準備進新疆了……知道我會小心……」此時紅一把把手機搶過去。
「欸大哥!我剛好有三個朋友明天要到海拉爾玩,你幫我一塊兒把他們帶上好不好?」紅偎著手機,靈活地轉著眼珠子對我笑。
豆子什麼也不懂,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聽我們瞎搞。
我看著紅大膽提出的無理要求,既震驚又難掩興奮,一般被包下來的車子是不能再搭載另一組客人的。大哥根本不知道是我們弎,衝著這人情要他順道撿人,也是太無恥了點。
「耶──可以是吧,大哥你真好!給你朋友的手機號,明兒一早她會聯絡你。好好款待人家喔!」紅念出豆子的手機號,只見豆子瞪大了眼睛,直直盯著我們。我努力忍住,幾乎要大笑了。
掛斷電話。三個人即刻討論明天和大哥見面的情形。好在大哥並不認識豆子,這一路他三不五時就打電話給我和紅,要我們回去,這下真回去了,要怎麼瞞天過海給他驚喜呢……
「大哥不會察覺我們偷偷回來吧?」我問。
「他怎麼也料想不到啦,青海那麼遠!」紅說。
「幹嘛把我扯進去?」局外人豆子無辜地說。
我倆雙雙看向她:「大哥精明得很,成敗就看妳了!」
那一天夜裡,從哈爾濱到海拉爾的火車上,紅和我都處於一種手足無措裡,車窗外黑黑的風景黑黑地隨鐵軌壓過,我們下了一場輕狂的賭注,為了從北京到遙遠的中俄邊境,付出三十個小時無座火車的代價。
鋪好報紙,仰頭鑽進人們的座位底下,惶惶然藏匿在座椅的四枝腳之間。乘客的鞋子近在眼前,鞋襪的臭味隱隱在空氣裡浮動,薄薄的報紙很快就被身體的翻覆給弄破,露出底下骯髒的地板,口香糖黏黏的,角落裡有人們啃過的瓜子殼與喝完的飲料杯。
歪頭探看座椅上的亮光,豆子艱難地、半蹲半坐地擠在窗邊,木然地盯著鬧哄哄的車廂,搖搖晃晃跟著不安與騷動前進。我縮回原來的姿勢,昏昏入睡,就是回來了,只是沒有說,也沒什麼好多想的了。
隔天一早,豆子打電話聯繫大哥,約好在海拉爾客運站碰面。
在車站的木椅上等待,紅和我都很緊張,不時跑出去探看。車站門口有許多賣熱狗、水果、冷飲、報紙的小販們,一時眼花撩亂也看不清,又擔心被精明的大哥發現。
還在張望,豆子猛地拍著我的肩膀:「你大哥來了!」
「在哪裡?在哪裡?」
「那裡!抽著一根煙走來。」看過照片的豆子認人的本事還真有那麼一點。
紅和我著急了,沒管有沒有看到大哥,人已經閃入車站內,留豆子在那兒等著。
我們躲在一個大盆栽後頭,慌得一塌糊塗。
在盆栽的大葉子之間,我們看見大哥走進車站,經過豆子的身邊。豆子隨即走上前,但她個頭太小,大哥竟略過了她。
紅按耐不住,率先跑出去。「大哥──!」一個飛跳,人已經掛在大哥身上。
大哥盯著紅,連她名字都沒叫出來。
「大哥!」我給大哥一個深深的擁抱,他卻沒有反應。
唉,他傻了,他難得這麼傻。
「妳、妳們、妳們怎在這兒?」大哥講話悠悠忽忽的,這神情不像他。
「回來啊,不行啊?」紅狡詰地笑著。
「不說好了叫你來接嗎?」我在一邊閒閒地說。
「大哥你好,我是她們的朋友。」豆子在一旁有禮貌地自我介紹。
「那、那你們、其他的朋友……」看得出來大哥故作鎮定。
「這不就三個人了嗎!怎啦?你希望是其他人,不滿意啊?」紅拉著大哥的手輕輕晃著,我看著大哥沒有焦距的眼神直笑。
我就這麼記起某個畫面,是兩個月前,我們在中俄界河邊,把車門全都打開,讓風呼呼地灌進來,幾個人在車裡迎著風哼歌。大哥在我倆哼了一段歌曲之後,轉過頭來說:「妳倆來了以後,我希望的事只有兩件,一是我可以去台灣,二是妳倆再回來室韋。」我們那時沒有說話,一旁大姊(大哥的妻)笑著說:「這兩件事好像都不太實際。」
是啊,是不太實際。但後者顯然比前者容易得多。
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大哥的恍惚與錯愕:「……好啊!我明白了……」他盯著我們,連說了兩次:「妳倆啊……」喃喃著一些我也聽不清的詞彙。
大哥這回是真栽在我們手上了,看他這麼一愣一愣的,連日來的煩躁與奔波都值得了,那些為了要不要回來、以及如何回來的爭執與協議,那些掙扎與思念,那些妥協那些疲累。
「上車吧!北京客人在車裡等著呢。」大哥說。
「這包兒為啥還是這麼沉啊?」大哥一邊和紅搶著大背包提一邊喊著。
2、
豆子細細打量著這個我倆念念不忘的室韋村,村裡安靜的風景、樸拙的人們、吵鬧的雞狗、堆屎如山的茅廁……除此之外還有太多一時之間來不及分享的,它壓在外來者的想像底下,一廂情願被封存起來。
晚上窩在小屋裡一起吃晚餐,大姊弄了簡單的家常菜,我們閒聊連日來旅途的種種,也談最近家裡瑣碎的小事,氣氛平靜得像在這裡住了許多年似的。連自己都覺得恍如夢中,一幫人都還沒從會合的震驚裡恢復。
大哥給人包下了車子,必須載北京客人到其他地方玩上兩三天才回來。他不住抱怨:「整事兒便整事兒,一聲不吭,害得我沒法陪妳們!」
紅說:「就是不想因為我們回來你把活兒都擱著,掙錢要緊嘛!」
由於有客人,家裡不夠住,大哥開車送我們和旭旭到他二姊家睡。整個村就那麼丁點兒大,從大哥家到二姊家,約莫只有五分鐘的車程。坐車到二姐家的路上,大哥得意點用車上新裝的MP3設備,一曲〈遇上你是我的緣〉就這麼流洩在車裡。這是青海藏族女歌手央金蘭澤的成名曲,是大哥最喜歡的歌。我和紅順隨唱和,大哥唱得尤其大聲,完全不像他平常的樣子。車抵二姐家門口,豆子跳下車的同時,大哥按下了replay的鍵,我按住跟著要下車的旭旭,摟在懷裡,接續高聲唱著〈遇上你是我的緣〉,整台車在夜裡搖晃著我們的歌聲,飄盪在這個闃黑的夜裡。
「高山下的情歌 是這彎彎的河 我的心在那河水裡流
藍天下的相思 是這彎彎的路 我的夢都裝在行囊中──」
一車都在振動,起伏著聚首的激昂,大哥唱得尤其起勁,他的音早就不準了,沒有人的音是準的,但我們都放聲高歌。
旭旭被我摟在懷中,盯著我們五音不全的高亢,說:「我爸發神經了!」
我大笑:「是麼?」
旭旭說:「他從來不會這樣的。」
一曲唱完,大哥再度replay了一次,彷彿在百年前就講好了的默契,持續在車上高聲和著〈遇上你是我的緣〉。
大哥今晚不太一樣,好似喝了酒,整個人像蚌一樣張開了兩片大殼,拍著方向盤,身體隨著音樂大力搖晃著,高聲唱著自己也掌握不了的音符,只剩咬字是清楚的了。紅坐在駕駛座旁,腳大辣辣地擱在前台座上,窗戶全拉下來了,風呼呼吹著,她一手撐著自己的下顎,一邊配合節奏點著頭。
我摟著旭旭唱著、搖晃著,一時興起,跟她說:「咱們下去跳舞吧?」
旭旭一抬眼:「好啊。」
〈遇上你是我的緣〉已經replay了第四次,我同旭旭跳下車,跑到車的引擎蓋前,看著車裡持續搖晃的兩個人,我站在風中,大辣辣地指著駕駛座上的哥,大喊〝Spotlight!〞
哥打開車燈,把音樂的音量放大,旭旭就舞在風裡了。她隨著夜風優雅地打開身體,像芭蕾舞者一樣地旋轉了起來,夜風很涼,她的衣服在風裡飄飄飛著。空氣裡轟轟烈烈地飄動著一些我們也說不清楚的什麼,我在她身旁跟著胡鬧跳了一會兒,紅捏著鼻子對我搧了搧手,我就摸著鼻子退了下來,負責在旁邊替旭旭鼓譟與歡呼。哥故意把車燈打成遠燈,讓旭旭在一片閃閃的光裡,像蝴蝶一樣優雅地在風中展翅,我看著看著入迷了,忍不住自己又跑了進去,隨旭旭一起起舞。車上兩人看見我跳進光束裡,惡作劇式地令車燈陡然關掉,整個場景陷入一片黑暗,剩下我和旭旭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全然不顧外在條件了,我們只是一廂情願地亂舞著,誰管他的燈光或音樂?
燈光再度打開,音樂以一種震天嘎響的高音再度響徹黑夜。本來已拎行李進屋的豆子跑了出來,看見四人恍如嗑藥般,不受控制地搖晃著自己。
她噗哧笑了,一邊笑一邊坐上了車,靜靜看著這些不受控制的靈魂,鼓弄這個魔鬼也似地黑夜。
我再度退了開來,為著旭旭這孩子實在太美,她的身體在夜光裡像是天使,在兩道冷冽的光束裡顯得分外美麗,伸手投足,都充滿純真的張力,硬生生切開這個沒有理性的黑夜。大哥的眼神在夜裡顯得更深沉,紅依然撐著腮幫子,看著燈光下的旭旭。我站在黑色裡,任風張狂吹打自己,要自己深深地記住這個畫面,大喊:「唱吧唱吧,跳吧跳吧,管他的明天後天!」。
大哥換了一首歌,是搖滾的〈月亮之上〉,動感旋律一起,我和旭旭即刻扭動身軀張牙舞爪,在車子旁發狂野似地跳著,大哥大笑,笑聲深深地迴盪在這個黑夜裡。紅倚著車窗,順著風望向沒有指針的黑夜,一切彷彿跟她再也不相干。直到我和旭旭跳得累了,兩人雙雙跳上車再也不想動。
大哥說:「不跳啦?」
「不跳了。」我摟著旭旭搖搖頭,一邊喘氣一邊堅定地宣示。
大哥說:「等我過兩天回來,咱們去歌吧玩個痛快!」
我們一下子不說話了。
「怎啦?」
我說:「大哥,我們只待五天呢,等你回來,我們就走了。」
大哥說:「你說啥?再說一次!」他即刻關了音樂,氣氛一下子從最高溫降至冰點。
「她們要趕飛機啊,時間不等人的。」我納納地說。紅依舊撐著腮幫子,但是她的眼神從風裡回來了,垂著頭,嘆了一口氣。
「好不容易回來了,怎那麼快又說走啊?」大哥握著方向盤,沉沉地質問。
沒有人再說話。我們已經盡力了這是。
「好,妳們再過兩天走?沒準兒再延後?」
「嗯。」
「好吧。」哥沉默了五秒鐘,說:「我載北京客人玩兒去,妳們在家陪旭旭和大姊,兩天後我直接趕到海拉爾火車站送妳們,這樣成吧?」
「大哥──」紅還想再說什麼,被大哥打斷了。
「就這樣了,妳們進屋去吧!晚了該睡了。」大哥武斷地下了命令,這個黑夜簌地冷了起來。
我們下車,向大哥揮揮手,看大哥使眼色要我們進屋去。我們賴在那兒,看大哥再度打開車燈,駛進冷冷的黑夜裡,卻怎麼也熱不起來。
我垂頭喪氣地進屋,旭旭還一股勁兒和我打鬧著,紅和豆子早早進了房間談話,留下我和旭旭纏鬥。到最後,所有的道具都拿出來了,包含雨傘和垃圾桶,我和旭旭持續耍弄著孩子氣,像小說裡的武俠人物,一邊飛簷走壁一邊舞槍弄棍,吆喝聲不時靈現在這個冷冷的夜裡。混著大哥的不捨和我們的難受,搬弄著人生聚散離合的舞台。
3、
這天一早大哥便載客人出門了。
我們幫大姊刷新澡堂的油漆,澡堂充斥著木頭的香氣與油漆的刺鼻味兒,窗戶都還是空的,油漆時探頭就能看到外邊的藍天,窗外向日葵的綠葉襯著金黃色的花心很好看。幾個人弄得一身髒兮兮,大姊在屋裡屋外來回忙乎著,又是餵豬又要作飯的。我一邊油漆,一邊心驚於如果沒有我們,要大姊一人忙到幾時。
這個小村,被政府列為「十大魅力民鎮」之一,寓意發展觀光,家家多搞家庭遊,大哥家也不例外。我挪了一下椅子,又爬上去上光漆,想著觀光的確改善了人民生活品質、村子也熱鬧些,但當一家家的新房與澡堂都起來,數年後室韋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帶旭旭上街,到小雜貨店裡挑選給大姊的情人節禮物。
「旭旭,妳媽喜歡啥呀?」
旭旭跟在後頭,從頭到尾都搖頭:「姊,妳們別買東西,她啥也不喜歡!」
「別逗了,儘管說吧!」紅盯著旭旭說。
「髮夾如何?」我趴在櫥窗上頭,相中了其中一隻蝴蝶。
「這隻也不錯。」豆子指著另一尾小魚說。
我們開始品頭論足,旭旭忍不住也湊了過來,七嘴八舌到最後,挑了兩隻髮夾,請女店員用盒子裝起來,簡單包裝好,用亮晶晶的禮緞繫上蝴蝶結。還給旭旭買了附鎖頭的日記本子,不理會旭旭「不讓妳們花錢」的鬼吼鬼叫。
她不是她老爸,絲毫控制不了我們。
走回家的路上,下起雨來,我們在雨中小步跑著,遠遠看到一輛白色車子駛來。「爸!」旭旭往白車衝去,大哥搖下車窗,探出頭:「雨下得大了,快上車!」
我們跳上車,突然有一種詭譎的荒謬感:「不是說今天不回來嗎?」
「帶客人上莫爾道戛森林公園,下午說夠了,小孩子哭鬧,就說要回來休息,明兒一早再走。」
「這樣啊……」高興之情很快取代了荒謬感,今晚意外地將很熱鬧啊。
到家,我們紛紛跳下車,大姊已經在家裡煮好飯了。今天的晚餐是木須柿子(蕃茄炒蛋)、炒青椒和炒豆角,都是我們喜愛吃的菜。端坐在餐桌前,我們夾起第一道菜,誇張地讚美今夜:「好、好、吃、喔──!」
看大姊開心地笑著,我用眼神示意紅,東西什麼時候才要拿出來。
晚餐已經到尾聲,由於大哥臨時回家,大家很盡興地隨意胡亂聊著。大哥說:「妳們今兒個下午又上哪兒去啦?」「啊哈哈哈──大哥,我們每天都會上街閒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紅使眼色,差不多了吧!豆子一如以往不動聲色,靜觀其變。旭旭倒頗有蓄勢待發之感。
「大姊,大哥有話要對妳說。」紅撞撞大哥的手肘,對大姊說。
大哥一臉狐疑:「啥?」
「嗯哼,你不是說今天是情人節嗎?」
「爸,你說好今天要對媽咪告白的。」旭旭古靈精怪,誰說要讓大哥告白的?
「呀──大姊,這是大哥要送給妳的,情人節快樂!」紅從背後拿出今天下午我們的傑作,呈供到大姊面前。
「大哥,你快說啊!」我們幾個全倒向旭旭,乘勝追擊。
「啊哈,啊哈哈,別這樣……」大哥開始打哈哈了。
小魔鬼旭旭站到爸爸和媽媽的中央,主持大局:「爸,你要大聲跟媽說〝
I love you~〞,並且給一個吻,今晚才能離開餐桌。」
大姊一邊笑一邊站了起來,竟到牆邊攬鏡自照,用新拆開來的髮夾束起頭髮,我們為她的大方笑得東倒西歪,回頭卻見大哥拿了一條毛巾擦汗。
短短數秒,時空都靜止。
大哥吻住大姊的時候,滿屋子歡聲雷動,聲聲「情人節快樂!」、「情人節快樂!」混在一屋暈黃的燈光裡,就要溢出黑夜的邊界。我們跳著鬧著,自己都忘了什麼時候為什麼我們走到這裡,過了什麼樣的情人節,如何變成這小村的一份子以及,最後又是怎麼離開的了。
4、
大哥送北京客人到海拉爾機場,到客運站與我們會合,再送我們到火車站。
火車站大廳裡,我們背起大背包,說:「大哥,夠了,回去吧!開車小心。」
大哥不管我們,逕自買了月台票,陪我們走過大概有十來個車廂那麼長的火車月台。月台上鬧哄哄的人聲鼎沸,火車要開了。
庸俗地拍了近日來唯一和大哥的一張合照。
上車前,我拉著大哥的衣袖,在混亂的人群裡對他大聲說:「悄悄話。」
「什麼?」
「蹲下來,我要說悄、悄、話!」
大哥狐疑地蹲到和我一樣的高度,在他耳邊輕輕地吻了一下。在他震驚而來不及反應的眼神裡,送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心滿意足地上車。
紅在後頭大叫:「怎麼可以!」飛撲到哥的身上,抱著。一旁的豆子對大哥點頭微笑,拉著紅上車。
我的位置靠在月台這一面,看向窗外,我向大哥揮著手,拋了一個飛吻,示意打電話的手勢。大哥盯著我笑,他也揮著手,然而那手在空中卻怎麼有些無力。我回頭看對邊的紅和豆子,她們專心地安置行李,獨留我一人面對窗外的大哥,他的眼神漸漸失焦,好似揮的不是自己的手。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眼睛該逗留在哪裡,無論在哪個角落都顯得多餘,窗外有個人正盯著我們離開。
害怕這種殘忍。
我叫住紅:「大哥在外頭看呢。」
她望了窗外一眼:「喔。」隨即又忙著整理背包,那一聲「喔」有太多的閃避。哥仍在窗外看著我們,我們卻竟無法再多看他一眼,忙著閃躲,連笑容也要努力撕扯。
火車啟動了,我鼓起勇氣,再看向窗外的哥。這大男人竟跟著火車走,我趴在車窗上,看著他隨我們的窗戶一起移動,心裡快要承受不住。火車愈跑愈快,大哥也用跑步的了,他跟在我身邊一起跑了幾步路,火車太快了,他追不上我們,他停下來了。我向愈來愈遠的他揮手,知道自己的眼神也失焦了。
刊載於雜誌《旅讀中國》2015/5月號[穿越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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