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在整理東西,自去年夏天從花蓮搬來的箱子。
昨晚整理的,是爬山的裝備。
有甫自陽明山上下來的大背包,到為美國準備的衣物箱,
和更早以前的裝備箱。
我的工作室,至今仍然在整理中。
異常緩慢,之於這種速度我仍在適應。
我承認了我的急性子,以及不耐等待。

我嘗試讓自己慢下來,享受每一個整頓的當下,
這實在不容易。

整理前,我隨意在電腦資料夾內點了一張專輯播放。
是一張很久很久沒有理會的專輯。
資料夾名字是英文,我連看也沒看就點出來播放了,
這很罕見,而我並未覺察。

一邊整理一邊聽音樂,音樂很耳熟,
我回到了國小玄關上,或某個桌球地下室?
這是我們曾經表演的一張專輯,我什麼時候有的?
(不可能是我五六年級就存起來的音樂)
彷彿看見自己稚嫩的臉蛋,傻呼呼地跟著音樂撤換身體姿勢,
無關流行爵士或民族風,我一直說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麼舞蹈,
卻清楚地在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需要集體合作才能完成的,如果一定要冠上什麼名稱,
大概就是”儀式”吧。
老天,那時我們才小學六年級!
我呆呆地坐在地板上,手上還拎著裝備,愣了幾秒鐘。
生命是這樣出奇不意,奧秘地安排著什麼,
若非我們仔細去體察推演,你絕對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麼相關聯。

我忘了那時候,我已經向人問過這是什麼舞,
因為感覺人家會看不懂……ㄜ,其實是自己跳不懂。
負責的瑩告訴我,這是”儀式”,開場尤其明顯。
(那瑩為什麼會跳呢?那是她哥哥編好的舞,我們學她哥哥的)
儀式?那時候的自己,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聽過即忘。
現在才慢慢想起來,原來別人早告訴過我了,
還強調不只一次,但我忘光光了。只深深記住了那神秘安靜的氛圍。
現在才明白,會印象深刻,
根基於小時候說不上來的喜歡,根基於儀式的奧秘難解。
你會說,唉,那時就是一群小孩子,懂什麼儀式呢?
唉你不知道,就因為是小孩子,做起儀式來,
更乾淨、更單純。

我坐在地上,呆呆地回到了童年連結舞蹈的幾個關鍵時刻,
都是集體的,都有玄妙飄渺的音樂,
尤其在黑夜裡,我們用白布披掛身體,
雙手合十,繞著一個圓走路,然後定格。
我尤其記得闇夜裡的風,吹拂過身體,
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安定,我著迷於那種沉靜,
當人們都說看不懂,當群眾一臉莫名。
我們選用幾種顏色做衣裳,黑色和白色一定在,還有紅色和黃色。
從國小那一場完全不記得的舞蹈,音樂卻清楚地召喚出感受。
到高中大露營的舞蹈表演,闇夜裡有火,一定有的,
我們撈起白色長揖,慢慢起身,慢慢轉成一個圓,
跪在那裡跳舞。
滿心喜歡這個盡心盡力的表演,覺得自己創意無限,一定會得名。

我還記得最後要宣讀冠軍時那種全班一體的等待。
又緊張、又安靜、又興奮無比。
結果,一個名也沒有。
我們嘩然,失落,憤怒。
評審們看不懂我們的舞,無人能理解我們的創意。
那時候太年輕,失落於不被肯定,
但跳舞的快樂勝過了所有的一切,一直延續到現在。

然後,極其自然而然地,我就想起了那個夢。
那個美國阿帕拉契山徑上,倒數最後幾個晚上,夢到的一場舞。
開場就是那樣的,緩慢、安靜、凝聚,
定格時滿滿的力量。
做夢的我想看那場舞,夢裡的我卻正演出中,
我們隨一個黑衣擊鼓者的鼓聲跳舞,整場舞我都看不到,
很長一段時間,夢裡只剩下黑衣擊鼓者的眼睛,
他的眼裡,有我們舞動的黑色剪影。
我透過擊鼓者的眼睛看舞,清楚地聽見鼓聲,感受到舞者圍圓。
那一場舞,現在想來,也是儀式性的舞蹈。

從國小到高中,從高中到現在,連成一氣,我才明白,
坐在這裡傻愣愣地,慢慢串起了一切。
仍也未了解全部。
包含童年的、少年的、潛意識的與意識的。

有些記憶,以為遺落了,它就在那裡,起不了什麼作用,
但被叫喚出來的時候,卻因為現在的自己已經不一樣了,
而有了更多的力量與光,足以貫穿身體,冒出新的綠芽,
那是,連自己都不很認識的,深邃的世界。

所以我現在,才會傻愣愣坐在地板上,
聽著那一張莫名播放的專輯,想起了儀式的舞蹈。
想起過去一年來所經歷的,想起自己為何喜歡上唱歌跳舞。
唱人家和自己都聽不懂的,跳人家和自己都看不懂的。
然後感覺美麗,感覺舒暢。

心中有感謝,不知為何湧現感謝。
大概是因為,這當下實在太過清晰,即便只有片刻,
卻因為多了解了一點點自己,而感受到莫大的寧靜。

我們所知道的自己,永遠不如腦袋所認知的那樣啊。

好的,登山裝備的兩個箱子清空了,大背包放到衣櫃上,
慢慢來、慢慢來,
享受每一個現在吧,管它哪一天會完成。


p.s
剛剛查了專輯名稱“Inspirational moments”
“靈感湧現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