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六點,天尚未亮,濟公廟有晨鐘傳來,
咚──咚──鏘!咚──咚──鏘!如此反覆數次。
我想,過去阿嬤一定都是聽這個開始一天的。
蹲在大院裡捲秧苗,我從來不知道秧苗盤有這麼重,
飽一盤一盤地搬上車,準備載去田裡。
爸爸的田要插秧了,對美濃來說不過是眾多水田中的小小兩分地。
對我來說,卻是一件大事。

爸爸作了三十幾年的公務人員,自小務農到怕(他說的)
家中四兄弟有三人,都把田收回來種樹種其它,
只有爸爸立志不再務農,他努力工作,渴望退休。
媽媽也是從小在鄉下長大,她數度聊起小時候摸黑上廁所的恐怖經驗,
因此媽媽的志願就是當一個真正的都會人,
晚上閃閃街燈,主臥室一定有廁所。

爸爸媽媽怎麼也想不到,他們最愛野上野下的大女兒,
會這麼喜歡鄉下生活,還嫁給一個熱愛種田的女婿。
女婿說:不要農藥、不要化肥,要種樹、要曬穀。
於是逍遙法外浪遊多年的大女兒決定返鄉居住,
和幫忙先生跟爸爸媽媽遊說,把田收回來吧!
連同隔壁大伯的兩分地,是劉家最後兩塊流浪的田,
我們把地收回來。

這天清早,插秧機尚未到來,
我端出火盆,點了火苗,把小叔叔修剪下來的真柏枝葉輕輕蓋上,
悶燒的白煙有真柏的香氣,慢慢飄向田。
我繞走著田,看到飽在大伯田上種的黃豆、玉米和番茄。
日頭一點一點把水田染紅,插秧機來了──二十分鐘就插好了。
時代的進步讓我們只要一通電話,就可以打田、插秧、收割,
跟阿公的時代是完全不同了。
飽說,哪一天,召集朋友來用手插秧吧!
我說,沒問題!
我想老爸你的心臟很強,這對怪女兒女婿會再做出什麼事也不奇怪。

2016年你的田開始給我們種稻,
老實說我實在不知道回來作有機會有什麼結果,
(明明在花蓮做得好好的……)
當化農用地突然轉型、當鄰田都在灑藥。
但是,站在祖父輩的土地上,看著太陽升起,
是有那麼不一樣的滋味。

我知道你很難了解我們的明白,你總是說務農辛苦,
但我總會想著,
這片土地,有阿公阿嬤有祖先的汗水,
種出多少糧食餵養了世世代代。
你跟媽媽在我們出國時來幫忙灑田青,
聽媽媽說,你急欲逃離的農務,似乎並沒有生疏,
你笑媽媽是假農民,灑了也長不出來。

這一年,田回來了,有子孫幫你種地,
你不需要務農而且準備退休,只要等田長穀子等著吃就好。
飽的菜種得很好,我們會採菜回家給媽媽吃,
(欸,怎麼跟古早時代顛倒來?)
謝謝你們有這麼漂亮土質這麼好的家鄉給我們回來,
我們才得以有這塊土地可以學習。
老爸,你出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