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這麼密切與森林互相處過。

台灣雖然很多森林,卻沒什麼機會與樹密切互動,
我們總是經過、欣賞,至多攀爬,
以致於我一直覺得,
《哪啊哪啊神去村》終究只是小說或電影。


這天,下島(Smojima)先生請我們協助砍枝。
也就是一片森林,為了令樹木直直長高,
將我們身高範圍內的側枝截去。
這是一個幫樹木剪頭髮,為森林塑身的工作。

我很喜歡,且熱衷學習。
不難,也不容易。

當你手上握有鋸子與枝剪,
哪一枝側幹你要砍?哪一株小樹你要伐?
每棵小樹花了10年20年的時光生長,
你三兩下就能定奪它的生死,
你一邊剪/伐,一邊想像森林的模樣,
人類確實可以決定山林的未來。

修剪是為了讓森林更好,
當我們花三天把一小片雜亂的樹林整理出來,
你站在那裡看著自己的痕跡與決定,
突然間覺得心曠神怡,無比榮耀。
每棵樹教導你的事,每個犧牲都有其意義。
我一邊剪枝一邊想,是啊,
不能只是崇尚自然就完全任其自由生長,
為了整體著想,要學會‘’大膽捨去‘’,
人類力量的介入可以很正向,只是勞心勞力,
就看我們願不願意。

看到這片林子因為人的參與變得更舒服,
不知為何有股欣慰感。
每次經過時,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
開心地與飽說:“這是我們整理的森林!”

下島先生對砍樹毫不手軟,他也不記得他到底種了多少樹,
他不買樹苗,從種子育苗,上千棵這麼種下去,
該砍時,他也不眷戀。
他創造生,也無所畏懼死。
於是,即便是砍樹,也覺得有力量。

砍下來的樹幹不會浪費,成為過冬的柴薪,
我們又花了兩天鋸木頭、搬運下山、
飽手工劈柴,我則用機具,堆出一道道木牆,
下島先生說,要六、七道牆才足夠一個冬天用。
你知道這些柴薪從哪裡來,你見過它們本來的模樣,
你知道它的生命它的故事。
屬於哪一座山、哪一片林子。

後來,我們學習用削馬手作木頭湯匙,
從砍樹開始認識樹,直到成為一個湯匙。
我們做了一天半,才有一個湯匙。

你知道它本來是一株栗子樹,長在後山的邊坡上。
你記得你怎麼砍下了它,你記得它劈開時的香氣。
它細緻的紋理,樹皮的顏色與粗糙的手感。
快速輪轉的科技工業時代,
一天半卻可以製造上千枝造型一致零缺點的湯匙。
但你對手中的食器一無所知,除了價格。

於是當我們發現山裡的木椅壞了(被雪壓壞),
再為山裡做一張椅子,似乎也就,當仁不讓。
這不是飽第一次做椅子,
卻是我們第一次聯手創作一件木作。
我才了解,細緻的木工原來這麼花時間。

首先是構思、設計、選材,
因為要風吹日曬承雪,飽又不想刷漆,
我們竟用最慢的方法――用火燒出黑色的紋理,
再‘’自製護木油‘’慢慢塗抹,讓木頭發出亮潔的光。

護木油怎麼自製呢?用蜜蠟加食用油啊~
咦,下島先生不是養蜂嗎?那些蜂巢可以拿來用啊!
就從自製蜜蠟開始,
我取來前日處理過的蜂巢,加熱溶解進食用油裡,
加點山小屋的薄荷精油,便完成了。

飽組裝木椅時,我在一旁慢慢上油,
電鑽聲轟隆轟隆時,我還能一邊上油一邊哼歌。
一想到這木椅的創作者還有蜜蜂,就覺得酷斃了。

花了五個下午完成一張木椅,留在北海道的山裡。
隔天的早餐飽做了大阪燒,我們特別端到那裡吃,
飽說,要幫椅子的作開幕式,這是我們的開幕茶會。

於是,
我感到滿足,不是因為我在森林裡住了有多久,
而是我與森之間的相互給予。
我取之於森,用之於森,
森教我養我,而我終於體會到,
倚賴 與 守護 的滋味。
原來這麼耗時,這麼令人滿足。


2017/8/20~9/8  北海道 硫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