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花蓮場|林靜怡;崇德場|自己&谷哥



活著有趣的地方便在於,妳永遠活在不如妳的預期。
妳的自以為,永遠自外於世界的運轉之外。


一、回家種田
我以為花蓮第一場分享會會出現許多朋友,
我以為前來分享會的人大概約略有翻過書,
但現場,我發現好多不認識的朋友、沒看過書的人。



歌手瑋傑的插刀令自己的狀態十分昂揚,並且緊張,
我想因為我很在意瑋傑無條件兩肋插刀的關係。
那似乎是某種無形的默契,
命運的穿插交錯,編織這一刻,
於是當,兩個同鄉的孩子,於距美濃那麼遠的地方同台分享,
或歌唱、或敘說,搖頭晃腦或掏心,
我總覺得不夠真實。



好像能藉由我們,傳遞家鄉餵養我們的真義。
痛苦、真實、且難以言說。
而我們嘗試言說。
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甚且年近六十,
又怎麼樣呢?
我好榮幸我是個孩子。而在場又有多少孩子專注聆聽。

我感覺到一股推力,如海潮,
自南方推著我向東面緩緩而去,
而後退潮,慢慢地被拉回岸上,
如此一漲一退,未曾停歇。
我還以為過去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所掌控、所揀擇。

在眾人投票中我講述了書桌的故事(我訝異你們選擇了它)
從外公講到阿媽,我以為我講得夠簡略、夠冷靜,
卻發現你們有眼淚被逼出來,
裡頭蘊含的,也藏有我過去多年的眼淚。
而今我能夠在台上侃侃而談這一張書桌,是集結了
阿公阿媽與母親之力,那不是我的──
是我們的、眾人的,集體凝鍊而成。
我只是一個代表。
(家族排列的語言出現)

末了,我知道我們所剩時間不多,
還硬玩黑暗之眼、硬拉著瑋傑一起唱搖兒曲。
像孩子一樣耍賴,不管、再來、我還要。
我想起和瑋傑在街頭咖啡館討論美濃的場景,
想起他說,他擔心他兩歲姪子失根的眼,
想起我倆在北濱公路上開車,
看著太平洋,一邊用客家話鬼吼鬼叫的樣子,
不知為何,無比新奇、無比珍惜。



多久了呢?這隱忍多年的渴望,
早在花蓮浪遊旅居的歲月裡就開始醞釀。
卻從不敢回頭探看的,老覺得自己不可能回去的,
卻在有一天,被此地分享會現場硬生生地回來:
我們長大了。
看吧,生命如此不可思議!

謝謝參與這場分享會的所有人,謝謝有你們,
帶我、陪我扛起這些重量,無形、無感、難以覺察,
比長程縱走大背包更難以負荷之重。




二、山的侍者
能量滿溢到傍晚仍未退去,太滿的結果,
就是我來不及收心並且快速切換。(間隔六小時果然還是太短了)
晚上在崇德達基利部落另一場山的侍者的分享,
我難以回到山林裡,沉浸於荒野之聲……
太誇張了,我欸、我劉崇鳳欸!
只有想上山不想回家,什麼時候留在家中難以入山了?
我笑看自己,為第一次角色對調,再度被自己反撲,
感到新鮮,而且狼狽。
我努力調適,山的分享,也只能持平,穩穩走完一場。
兩相對照,我看清自己這當下。
有些內疚、有些無奈,更多是
明白自己的幸運。

感謝部落相邀,走進分享空間便聽聞Truku口音的國語。
那是部落的孩子,自發前來協助講堂事務。
我想回到山裡啊,回到自然荒野的氣息,
忘卻塵世,追尋本心,
問題是我怎麼晃,都遇見青年回鄉一顆心、
看到孩子守護故鄉的渴望。
我問婉馨,為什麼回來,辦這樣的部落講堂?
她說,就是想回來,與媽媽一起回來的。

                                                                                                                        

第一次在離山那麼近的地方分享山,
部落黝黑的面孔為我提神,為數不多,
但他們聆聽的眼,如暗夜潛行的山貓,
直霍霍獵取我的心。我好緊張。
至此,山真的成為背景了,守護這方,
孩子成為主角,父親母親成為推手,
我無法不再度往故鄉的方向望去,
自己明白,這似乎成為一個分水嶺了。
敏銳的土匪向我反應這場寫的比說的精采得多,
(謝謝他這麼喜歡書裡的山)
這力量讓我蹲低,探向自身,拔除自滿,
並非場場都能量飽滿,如海浪,升起滑降──
我已不是過去的我。

會後,與青年閒聊部落文化,
他們想辦法向我介紹祖靈之眼、貓頭鷹之眼、賢慧之眼、足跡之眼…
隔日我寫字條給他們,知道他們正在上學路徑上。
告訴他們,孩子就是孩子的力量──我終究是個孩子。





我仍然背著大背包,走上走下。
曾幾何時,會把多餘的重量掏出,花錢寄物事回家?!
學會疼惜自己、學會不逞強,這讓我顯得輕盈。
在終於回歸美濃後,寫下長長的演講筆記,
告訴你們,謝謝相約,何其有幸。
怎麼會這樣呢?
這世界再如何崩壞如何頹圮,我仍為我們的存在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