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揮灑青春之身]
                                                                 

「妳的身體想動,知道嗎?」推拿師觸碰到我的身體沒多久,便說。
我趴在那裡,點點頭:「我知道。」
「……但我沒讓她動。」我低著頭,跟推拿師說,也跟自己說。
「為什麼?」
想動很久了,尤其想打球,打羽球,那是十七八歲熱愛的運動,
除了美濃尚未有熟悉的場地和球伴,也是自己習慣把身體的需求放到最後。
「……沒有時間。」我知道這回答讓自己心虛。

20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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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打了羽球,在推拿一個月後,
終於遵照身體的願望去打球了。

在美濃,要打羽球是很彆扭的。
我根本沒有球友,也不知要上哪打球。
這是高中最愛的運動,算一算,已將近二十年了。
我請妹妹翻箱倒櫃找出家裡堆放N久的羽球袋,
並且訝異自己還記得羽球袋存放的櫃子。

據說妹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挖出來,妹妹送到美濃來給我,
抽出羽球拍時,我看著紅色毛巾布的握把,
驚見十七歲奮力揮拍的自己。

我就不敢看了。
好不容易挖出來的羽球袋,就這樣繼續放在美濃客廳,
一周過去、兩周過去,我不知道我在拖延什麼。
我傳訊、打電話問美濃老師們,哪裡可以打羽球呢?
老師回答我,美濃有羽球社喔。

終於揹著羽球袋跨上機車的那天早上,我發現自己的運動鞋落底了。
總不能穿登山鞋去打吧!揀了一雙布鞋,就出發了。
獨自一人騎機車為自己導航,找到羽球社所在地,
怯生生走進去,就像高中新生入社一樣,
說:「我、我想試打……」
然後我轉身,看見球場上奔跑的人們,
很快地發現,清一色是男性。

經理是位阿姨(萬綠叢中一點紅),她看了看我:
「妳會打齁?」
「我……很多年沒打了……」
「嗯,現在場上的都是A咖,B咖剛好都沒來。」阿姨說。
蛤?什麼AB咖?
「他們在比賽,等一下再排妳上場。」
阿姨的笑容有媽媽的溫度,我還是感覺到了她的評估。

她想照顧這個女孩,卻不知有誰可以陪她打。

我坐在那裡,看著場上的PLAY
扣球殺球吊球小球都那麼犀利精準,簡直選手等級嘛!
我感覺自己寒毛直豎,開始提心吊膽。
「我有來對地方嗎?」此刻,我感覺不到身體的任何訊息。
比賽結束,一位哥哥走下來,「他是A咖。」阿姨靠過來小聲說。
還有兩位大哥,與A咖哥相約再一場,
「讓她打看看。」阿姨趁勢引薦。
兩位大哥看著我,我感覺到他們的猶疑,「她穿那雙鞋,能打嗎?」
A咖哥走過來:「OK的,我跟她搭!」
然後看著我:「別擔心,妳站前網,後面交給我。」
「反正妳看到球,打回去就對了!」
我就這樣走向前網,開始試打。
我即刻露出我的程度A咖哥於是更賣力"罩"我。

親愛的身體,睽違多年,我們一起打羽球了喔。
可是,他們一個比一個厲害,我被厲害牽制住了,
好死不死,小球又是我的弱點......
其實也沒有打得很差,其實。
但我好想念高中享受打球的自己。
球場上的輸贏原來這麼重要,我幾乎已經遺忘。
到底是為了身體好還是為了球技好,我已經分不清。

一個小個子女生,這個球場唯一的女生,
多年沒碰球,自己走上前來,
我知道他們因我的存在而放下比賽的樂趣,一起陪打。
我發現自己的不足,我不再如二十歲擁有爆發力,
我抓不穩扣殺的時間點,體力也大不如前。
這球漏接、那球掛網,我跑啊跑的,聽見自己的喘氣聲,
唉,我的反拍真的好遜。
A咖哥在後頭賣命救球,有一小段時間,他根本是一打二。

儘管如此,我仍、我仍感到深深的滿足,
心花怒放,膨脹滿滿。
這感覺好奇怪。
因為我確實重溫了球場上的專注與投入(儘管只剩三腳貓功夫)
那需要身體高度的協調與跑跳,我的身體為此興奮,
只是需要更多的練習,這緊張刺激感真是好久不見,
那瞬間我好想念我的高中同學,一放學就跑向球場練習的日子,
班際比賽那段時間,我們甚至也中飯時間也不放過,
草草吃飯就殺去練習,練到午睡時間超過都不自覺。

而我已不是十七歲的我了。

一局結束,我們輸了,些微差距。
「只差一點點而已。」A咖哥說。
他把我當妹妹一樣照顧。我很感謝他。

一直喘氣,我的口好久沒這麼乾了,我咕嚕嚕喝水。
然後我就坐冷板凳了。
我一邊看球,一邊想著,球技就是這麼重要。
一心只想念球場上奔馳的快意,享受打球的快樂,
卻忘了輸贏和較勁也是球場不可或缺的關鍵元素。
一旦分了等級,我就出局,
那麼,我還適合打球嗎?

後來,一位小哥來練習(看來是B)
他獨自一人練發球跑上跑下,
我跑去跟他對打,我們相互抽球抽了好久,
抽到後半段時,我感覺自己不行了,該休息了,
但我不好意思喊停,也貪戀,我站在那裡繼續抽,
我的右手欲振乏力,抽球弧線愈來愈短。
並且又被抓去打了一場練習賽。

我就這樣運動過度了。()
手連續一周都舉不起來,真的~完全舉不起來,
我對身體感到抱歉,這不是我要的結局。
經理阿姨對我說:「下回妳早點來,就會有女生來打。」
但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還會再來。

我把羽球袋掛在客廳的牆上,常常可以看到它;
我把球鞋送去鞋店給老伯縫線,預備下一次有運動鞋可以穿;
我記得我走出羽球社場地時哼著歌,騎機車回家一路的乘風快意。

我很滿足,也付出了代價,
直到現在,我都不敢再去打羽球。

據說推拿師過去也鍾愛打羽球,
他告訴我羽球是一種劇烈運動
是,直到現在我才終於發現。
我告訴他我去打羽球了,手舉不起來,
僅此而已,別無多說。

但你若問我,還想再打嗎?
我不敢想,
就讓我推託閃躲直到那一天,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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