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樣是搬穀子。

雲和祺雙雙走向我的時候,我心想:「這兩個女孩,不知道撐不撐得了半天?」
「如果做到一半累了或覺得不適合,隨時可以停下來或改變妳們的行程。」我這麼說。
「好喔。」祺笑著。

我望著祺臉上的淡妝,實在很沒有把握。「碾米廠就是工廠,這裡環境就是這樣,這不是田間體驗,沒有什麼田園之美喔!」我指著碾米廠鬧哄哄又雜亂的工作區強調。
其實我心裡的OS是:妳們真的確定要來搬穀子搬一天嗎?這工作超無聊而且超累,工作環境又差,妳們如果後悔了又不好意思走人,我要怎麼辦呢……

三個女生搭一個男生就這麼上陣了,今天要搬的穀子比上一次更多。一共有三個半的太空包(每一包800-900公斤),我指引雲和祺該如何做,如何把太空包內的穀子分裝,如此一盆一盆鏟出倒入空袋,倒滿拖到旁邊放,然後讓飽檢查重量。

我以為女生的動作會比較慢,而且抬不了重,幫忙有限。我以為。

但,雲和我的速度相當,而祺的力氣似乎比我還大,她一次鏟穀子的量和小飽一樣多。有那麼一段時間裡,我們三個女生輪流鏟著穀子山,一個鏟完即刻遞補下一位,下一位在鏟的當下,另一位已在一旁默默等待。我們互相補位、默契絕佳,到後來,甚至啟動第二台固定空袋的台車,三個人就算同時鏟穀,也極少撞山。
我們的動作變快變流利了,一盆一盆倒著,無須言語,只是動作,像某種機械式的舞蹈。每一次彎腰,都有穀香四溢。

後來,飽也加入了我們的陣營。四個人分站在太空包的四方,各自有自己的節奏,也搭配對方的,創造出一種團體韻律。
雖然烘穀機從未停止隆隆作響,有那麼一刻,我感到寧靜。
就這樣,一袋太空包結束了,結束的時候,我也有點錯愕:咦,這麼快?

女生搬穀子確實是吃力的,兩個女生搬一包,一樣要使盡氣力。
祺說:我喜歡鏟穀子,不喜歡搬穀。
我說:欸誰喜歡搬穀子?
兩人繼續認命猛搬。

中午回家吃過飯後,因為認真使用身體的關係,難得午睡可以秒睡,且睡得極為深沉。

下午的工作,幾乎沒甚麼聊天,不是因為沒有話說,而是,我好像進入到一種規律的律動中,彎腰、鏟穀、直腰、倒穀、彎腰、鏟穀、直腰、倒穀……我們好像小蜜蜂,嗡嗡嗡嗡辛勤工作,那樣的工作環境不至於令人想哼歌,但,我在這種律動中感到自在,甚且是,享受的。

穀子一包一包堆疊,累積得比過去都快,兩個太空包都分裝完畢時,我不自覺想看時間。因為感覺……還很早……
「蝦?沒有了嗎?!」祺看來有些失落。
「妳很失落?」我大笑。別鬧了,將近三千公斤的穀子!
「現在才快四點欸!」祺看著手錶說。

這化著淡妝來搬穀的女生,顯然毅力驚人。我不認識祺,據說她上一次來美濃,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要不是興起來找雲,她不會出現在這裡。

還太早?瞎說咧~把穀包都縫好、環境整理乾淨、一包一包搬到目的地後,也傍晚五點多囉。

祺餓了,雲帶著祺兩人開車到美濃鎮上吃小吃,我也餓了,抓了車上早餐吃剩的饅頭就吃。飽與我開車返家,在她們回來以前,從容地洗澡與做飯。
我驚訝的,其實不是我們有辦法把穀子搬完,而是一天繁重的工作過後,我們還有興致和氣力回家料理一餐飯──那餐飯其實簡單,不知為何也擺滿一桌。等她們終於回來,談笑間我說起原本擔心她們做不來,雲反駁:「不會啊不會!」祺說:「其實我……蠻享受的欸……」她靦腆地笑,聊起外公家的記憶:「真的,那個味道(穀香)還是一樣,好懷念喔!」

該怎麼說呢? 忽然明白了,所謂的任勞任怨非關犧牲或成全,而是「甘願」。我不再嫌這工作很笨、怎麼會有這麼笨的工作,而會不自覺懷念起像蜜蜂辛勤工作的律動感,那時,我真心感受到勞動的自在,以及驕傲。

謝謝雲和祺天使般的到來,是妳們讓我發現,我們無須說「女人要當男人用」這種話,我們就是女生,有女生的優勢,力量不大,但運用輕巧靈動之勁,加以默契,也能迅速裝滿一袋袋穀包。

碾米廠老闆娘是外配,常來關照我們,一直記得,她在旁邊忍不住鼓掌:「哎喲妳們好可愛、真的好可愛喔!」我確信她出於真心,但我們真的只能傻笑,我們包得密不通風渾身是汗,哪裡可愛?

於是我竟然從搬穀之中找到屬於女生的力量,三千公斤的穀子又如何,一樣達陣!(撥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