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匱乏的並不是愛,匱乏的是我們羞於示愛。
回到台灣,台北下著雨,一切都濕漉漉的。
看來似乎下了幾天了。
雨水,是我對島嶼最熟悉的風景。
我把背包裡的雨鞋和傘取出,背著包包自捷運站走往婆家路上,
迎面遇見一個女生撐著助行器走來,一擺一擺,無傘無雨衣。
我們擦肩而過的時候,我想著要不要把傘給她。
我想著,但我什麼也沒做。
她經過了我,走進方前起風的巷弄裡,繼續一擺一擺前行。
我又走了幾步,終於轉身,
只有行動,我的世界才有可能不一樣。
我小跑步跑上前,追上她,把傘舉在她的上空。
「啊?!謝謝…」她說。
「慢慢走,沒關係。」陪她走了幾步路,我說。
我們就這麼無聲地走到了捷運站,抵達屋簷底下的前兩步,
她對我頻頻點頭:「不好意思。對不起。」
「一路小心。」我笑著說。轉身後我們分道。
我很享受陪她走的那幾步路。
並非協助者的角色,而是我看見了自己的勇於示愛。
不再只是內心想著卻甚麼也沒發生。
轉身回家的路上,我想著她最後的話語:是「不好意思,對不起。」
覺得有些心疼。
我們的社會與教育,令我們羞於示愛,也羞於接受愛。
回家路上,
台北的空氣讓敏銳的鼻子皺縮起來,機車在街上跑來跑去,
我想著,高雄的空氣還要更有挑戰性。
我一邊走,一邊覺得好笑,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那麼不喜歡旅行──
是的,我不愛旅行。
如果你曾見過我購物或者安排吃的住的,
你就會知道我有多麼不擅長旅行。
我會旅行,是為了抽離原生環境,到異地學習,
然後把學習到的東西帶回島嶼,深刻地實踐它,如此而已。
離開是為了再回來。
寫到筆沒水已成為常態,而後想著下一本筆記本在哪呢?
我從未在短短一個月中這麼奮力於紀錄自身。
從未這麼清醒看見自己,
我是那麼優柔寡斷、沒有自信、自命清高、噤聲被動、以及急於掩飾,
而我曾那麼用力訓練自己要夠好、夠懂事,
但我永遠也無法抵達完美,於是我也不斷不斷地告別當下。
筆記本裡一頁頁駐紮著面對自己的痕跡,
“妳都在寫些什麼啊?日記嗎?”
“不是耶。”
大概就是,
像台北的雨、撐著助行器的女孩、我決定轉身追上她的一刻,
這樣的東西吧。
是,我知道世界正發生著很多事(颱風地震水災政變),
但我若未來得及改變自己,我便無法改變我的世界。
關於欲求、金錢、性、愛與憎、我的自大與自卑。
我是一個精神病患者,而我的社會羞恥於談精神病,
出去才發現自己需要安靜、需要療養。
(發現我們連對”療養”這個詞都感到羞慚)
雨水洗去了一些什麼,過去愈發清晰,
推開家門,婆婆第一句話說:
「妳這次背小背包!」
嗯,蠻輕省的。
能做自己是很艱難的事。
能一再更新自己,翻轉我所認知的世界,
更是一種挑戰。
這回我的背包裡沒添購什麼東西,
但我擁有我的誠實,以及示愛的勇氣。
這東西無處可買,我帶回來了,然後散播出去。
無愧也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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