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我不知道要寫什麼,
這一次推拿我無話可說,沒有任何心得。
但我又說不上,到底是甚麼讓我無話可說。

推拿結束後我們談話,
最後我終於準備離開,起身拎起包包,
我終究忍不住,對推拿師問了一句:
「你……最近好嗎?」
總覺得,少了甚麼。

「嗯,你怎麼會這麼問?」推拿師說。
我沒有回答。
「最近是有發生一件事……」推拿師搔了搔頭。
「喔?」就是這件事!
「那時我反應蠻激烈的,但我以為我已經好了……」推拿師還是這麼誠實。
我好欣賞推拿師的坦承。他並不因為他是推拿師就不承認。
「總覺得這次推拿少了些甚麼……」
「會嗎?我覺得這次我推得超好的耶!」推拿師說。
我愕然,而後在心底笑了。
「不是嗎?」推拿師問。
「你推得很好,沒有問題,就是……」我不知該不該說。
「太標準了。」我在心底說。
這次推拿標準均一到我沒有留下任何深刻印象,這算完美嗎?
「我不希望這件事影響到我的工作,所以我比往常更小心。」推拿師說。
我終於懂了。

難怪在推拿時我總覺得他努力保有一段安全距離推拿,
這段安全距離不是手,而是心。
某種程度而言,他把心抽離了。為了不讓情緒影響工作,
以至於這次推拿是那麼地……沒有溫度。
對,我感覺被一個不會出錯的機器人推拿!
我有點掙扎,該怎麼把這種失真的感受告訴推拿師?
極力維持的平靜,不是真的。

看似平靜,卻有一股什麼沉沉地往下拉。
整個空間都受到推拿師被迫抽離情緒的低迷所震盪。
「它還在,它沒有被處理完,它非常明確地存在著。」我說,不知哪來的篤定。
「真的嗎?我以為我已經處理完了。」推拿師很震驚。
「是……悲傷嗎?」我問。
「……嗯,是憤怒耶。」推拿師說。
「……」但我確實感覺到很深的悲傷。
「是悲傷嗎?」推拿師抬起頭問。

我看著推拿師,
這一刻我不是病患,我是他的朋友。
不知悲傷何來,我把帶來的一串芭蕉輕輕放在木桌上:
「你需要更多的愛。」

並認真地告訴他,我喜歡往常那種推拿。
不標準也沒關係。
以後,如果推拿師的狀態要抽離心才能推拿,
請務必告訴我,我可以取消,我願意等待,
等到他把心拿回來,我再來推拿。
因為我不要完美推拿,那沒有溫度,太過標準,
我但願面對我身體的人能帶著一顆心前來。
我是真實的人,需要真實的推拿。
真實的推拿無法完美,偶有缺失,
但我喜歡用心推拿的震盪與擠壓。
標準推拿,不知為何,反而讓我一片空白。
沒甚麼好說的,也就沒甚麼好寫的了。

我誠實地告知推拿師,
推拿師坐在那裡,看著我:
「謝謝妳告訴我。」
吼,他就是這種態度令人折服。

驅車回家路上,我想著,原來是這樣子。
把心拿回來,我們才完整。
每一時、每一刻,身體都不會想與心靈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