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我肩並肩,一起去買票。
台東火車站的富麗堂皇在夜裡閃閃的,讓我有些暈眩,
下山後的身體很累,但現在我們不想休息。
他們還在車裡等待,說,上火車前還可以去哪裡。

他把車開到少有人跡之處,車門打開,
音樂放出來以後,我們就出去跳舞。
我看著月亮喘著氣說:今天是滿月吧?
沒有人說是。
若不是滿月,身體與心靈不會這麼飽滿。
滿蓄的能量,只能發散出去。

我趴著車窗跟他說,對不起,其實我不好。
在一個虛弱蒼白的狀態下入山,
可是哪,那山裡的霧語、水氣、咬人貓與螞蝗,
圍坐火光大聲歌唱的我們,搖頭晃腦一曲接一曲,
完全無法停歇。
我以為我是唯一清醒的人,
我發誓我用了大量的理智勸說彼此去睡覺,
可是那一夜湧現出來的太多了,
滿溢的情感灌入了我的身體,空乏的心有了力量,
你哭著唱起父親的歌,你輕輕摸著他的頭,
你堅定地彎腰圍抱他抽蓄的肩膀。
於是山谷裡的歌聲不再是原住民的,
混融我們所有的成長歲月,我們的青春我們的生命,
你抬起頭,瞇著眼,低低對她說
年輕人,向前走,辛苦的時候,記得我們永遠都在。

妳問,為什麼相遇?
親愛的,我從來不會去懷疑這是個問題。
如果沒有相遇,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我們會繼續沉睡直到終老,
若直到死去都還沒看過覺醒的自身,
那活著有什麼意思?

火的心臟,人的心臟,
熊熊燃燒,一起爆炸。

火焰裡我看見眼淚,流成小溪,刷出山谷,
黃喉貂、水鹿、山羊與黑熊躲在森林深處收聽,
飛鼠在空中鳴叫,星星眨眼。
古老的流離失所的,關於山的記憶,
就在這裡匯集,在我心深處。
我把心託交出來,你也、他也、他她他也。
我們的心交相堆疊,如山徑上的足跡,
你仰頭問,要撿拾起那些早被人們遺忘的,光的碎屑嗎?
當然啊,我們會一直撿,直到我們再也走不動,直到死亡。
撿著撿著,就聽見那古老的吟唱從山谷深處傳來,
唱著唱著才發現,不是,不是從山谷深處,
就從我們的身體裡,深深湧出,緩緩重現。
那些思念、那些渴望,
快樂悲傷痛苦齊發,轉化成力量,
火星點點散射黑夜,
火的心臟,人的心臟,
熊熊燃燒,一起爆炸。


──致每一片不願被遺忘的山林,以及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