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提要]
當推拿師完成推拿,我預備好他結束的姿勢,結果他莫名其妙地回到背上,我感到訝異:「你回來了?」
「是。」他說。

那股又刺又麻成片的朦朧疼痛擴散,然後在我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刻,推拿師在左背靠近肩夾骨的那個點上,深深地、有力地按壓下去──帶著某種覺知、某種決絕。
「蛤?」我趴在那裡,驀地傻住。(此時意識離我遙遠,我也不打算反抗)

按壓沒有很久,隨後被一個氣結古嚕滑掉了。
滑掉一瞬間,我感覺我們兩人都被拉回了現實。

但我來不及反應,有什麼埋葬在深處的東西在那出其不意一刻被推了出來。在他的手開背上一刻,緩緩浮了上來。

我接不住,這東西我不認識,或說,我不記得。
黑暗的無意識之中我感受到這東西浮上來時,只覺得鼻子有點酸。

但推拿師已進行結束的姿勢,我不想起身:「讓我趴在這裡一下。」「好的,那我出去了。」他閃身不見。

那是什麼?我的身體奔馳在前面,腦袋完全追不上。

這不是我的腦袋知道的東西,眼淚跑了出來,很順暢地湧現,那不知是甚麼時候深埋的。我沒有哭,只是眼淚湧出,只是讓它出來,我沒有哭。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

我的背,那一點,超 痠。

我未如預期赴中餐的約會,因為太想睡覺了。
騎車回家路上,眼睛一閉隨時都可以睡著似的......


--------------隔天--------------

我的背,那一點,依舊 痠。
第二天是這樣,
第三天,也是這樣!

那一點被出其不意推出來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對推拿師的信任,在連續三天定點的痠痛持續中,
慢慢被消磨。

我相信推拿師,可是我完全不理解這痛點持續釋放的意思,
不管我做什麼,掃地、走路、敲字、洗澡……
那一點的痠痛都如影隨形,只是輕重程度不同罷了。
我開始有點恐慌:「為什麼會一直痠?」
我開始懷疑自己:「我是不是怎麼了?」
我開始質疑推拿師:「他為什麼可以那樣做?」
第四天,終究忍不住,衝去找推拿師,
「為什麼會這樣?」
我要確認身體怎麼了,不然一直定點痠下去我會瘋掉。
其實我更想說的是,
都是你鬼使神差回頭按了那一點,現在才會這樣。

推拿師看著我:「妳在急什麼呢?」
他沒有多所解釋我的背的定點痠痛,卻提醒了我情緒上的盲點。
「以後,可以不要再那樣(未經告知出其不意施壓)了嗎?」
我對推拿師說。

短短三天我便折返,請求治療,
我一樣趴在那裡,推拿師一樣按壓,
就是那個點、就是那個點。
我的躁動和焦慮,讓推拿師困惑不已。

折返是對的,我在推拿師的手勁之中,
定了神,安了心。
在手與背無聲的交流間,我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麼了──
被出其不意地施壓。
原來我耿耿於懷的,是這件事。
妳的背,需要被高度尊重。推拿師曾經這麼說。
而今我想起這句話,應證了這當下。

但那無損於我收到的禮物。
那天不是後來回去大睡一場,醒來後突然下筆如有神嗎?
我無邊感謝,也深自珍惜。
我知道那一點的痠痛身體其實可以慢慢消化掉,
但心理上無法接受,
我在推拿師處理痛點的過程中感到被照顧、被呵護的,
是我敏感的心靈。

我不知道,
安心,原來是我重返推拿室的最大目的。
那一點,只要多按按,就會慢慢好了。

而今心安了、神定了、身鬆了,回顧一切,
我又可以告訴推拿師:
「你以後還是可以這麼做的,我明白了。」
那讓我一次又一次更接近自己、更認識自己的本來面目。
我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下一次。
但這些生命的未知,迫使我一再更新自己。

一直記得那天大睡一場後醒來下筆有神的奇異狀態。
那種渾沌的清醒感,如置身在神秘雲霧中,
古老的覺知被震醒,手指快速敲打下感知到的,
敲字的速度卻追不上感覺的速度。
我很珍惜、也很懷念那樣的自己。
若非推拿師神來一筆突然回頭下壓,
不會牽引出這一切。

對照現在天朗氣清,無雲無霧的現在,
這昭然若揭的世界,
反而因一切通透直白,五顏六色,
讓人無法集中注意力去覺察。

我未能解開背上那一點痠痛在訴說什麼。
但我卻發現她的存在,
而對置身五里雲霧的自己,
亦珍愛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