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畫:佳君]


    第一次認識環保筷,在大學周邊的快餐店。和山社學長姊一起吃飯,我不疑有他地取用桌上衛生筷,卻發現他們向我擺了個〝不〞的手勢,不約而同自包包掏出筷袋,我一直記得那時自己的錯愕,心裡只覺得:酷。

    後來全山社掀起一股環保筷風潮,我快速成為其中一份子。這習慣一直延續到畢業後,到現在也常隨身攜帶杯子或碗。我成了減塑愛好者,慣於自備袋子、餐盒去市場或逛夜市……樂此不疲,在母親和妹妹眼中,我是冥頑不靈的環保尖兵。老公若有不從,我會臉一沉,搞得他也壓力重重。

    老實說,我不知道為什麼這信念會讓身邊的人感到吃力。大家一起愛地球不好嗎?直到有一天,和幾個朋友在外頭吃飯,我忘了帶環保筷,當下非常內疚,一個朋友火速拿出他備用的另一副給我,但備用的環保筷匙在現場分發完畢後,還是不夠用,只見那朋友臉一沉──我即刻看見家中的自己,是何等嚴厲。

    我們冀求對環境友善的同時,失去了什麼?

    我已在減塑行列中,但似乎永遠不夠,每當遇到更嚴謹、更認真的朋友,我就會意識到自己的不足,而身陷莫名的壓力之下。尤其面對追求「無塑」生活的朋友,總不知如何輕鬆以對,對這樣的生活無限敬佩、心嚮往之,卻始終覺得窒礙難行。

    我根本不知道,為降低塑料對環境的衝擊,我耗費了多少精神在掙扎。

    從對塑膠無意識地大用特用、到有節制且重複利用、到能拒用就拒用、到盡其所能降到最低限度使用、到無法全然不用而難以自處……我們是農家,又熱愛登山,無論食品的保鮮或裝備的維護,抗潮濕的塑料都是關鍵的重要角色。我卻找不到塑料存在於環境的正當性,人們不是抗塑就是擁塑,我惶惶然不知何所終。

    今年夏天,到日本一自給自足的生態村參訪,看見那裡的人們帶覺知地自主使用塑膠布蓋田、包裝食品,我才在他們泰然處之的神情中找到解答。

    清楚塑料、機器、與科技在生活中扮演的角色,並與之合作。若因苛求「友善環境」而犧牲自己,到疲憊不堪的地步,就失衡了。要把人的身心置入全局思考。所以,如果草真的除不完,鋪一些抑草席(塑膠布)是無可厚非的。當我們身體好,心甘情願,才有更多的能量去照顧土地,全靠意志力和手工對自己太苛刻了,耗時費力,也不快樂。記得人和土地是一起的,照顧自己一如照顧我們的環境。

    我喜歡村民們在天然材質與塑料選擇間穿梭自如的彈性,才明白自己有多用力對抗塑膠。我恨塑膠對地球的負擔,卻被自身給塑膠的評價綁死了。塑膠是個偉大的發明,低成本、抗潮濕的特性造福了全人類,所以,得更聰明且知足地使用它才對。

    昨天在火車站買便當時,小販要給塑膠袋,我習慣性拒絕,老公卻接下塑膠袋,他認為要捧著兩個便當去坐車很麻煩。我未如以往當場翻臉。在坐手扶梯時我們閒聊塑料,老公戲謔;「我對人類移居火星深懷信心。」我翻了一個白眼。「家裡沒塑膠袋了,採收玉米和毛豆可以用。」老公說。

    另一端的態度,是為了平衡這一端而存在。不強求、不抵抗,摸索到那個平衡,我才能輕鬆且真心地喊出:「我好喜歡這個世界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