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劉福裕



    領著幾位朋友一起到瓦拉米步道健行,晚間七點半,山屋前的晚餐即將結束,準備收拾一刻,一位年輕媽媽走上前來:「請問……你們有人能幫忙到前面一起找小孩嗎?」



    這才知道,他們一家三大四小來走瓦拉米步道,小女孩叮叮落在後頭,雖有父親陪同,但早上八點從登山口出發,卻直到現在,父女倆仍未抵達山屋。

    歡樂的氣氛瞬間肅穆了起來……現在都幾點了?草草結束飯桌,小飽掏頭燈準備出發,看著他們沒入黑夜的背影,說不擔心是騙人的。叮叮才七歲呢,會不會出什麼狀況?

    好在他們找沒有多久便相遇了,原來是叮叮腳不舒服,父女倆走得極慢,暗夜裡我隱約聽見爸爸為驅逐小女兒的恐懼,用手機播放孩子熟悉的卡通樂聲。叮叮走到了,年輕媽媽帶著另外兩個孩子熱烈歡迎,我們在一旁鼓掌。

    只是叮叮的腳愈來愈痛,看來是無法再走了。叮爸很掙扎,他考慮多陪叮叮住山屋休息一天,哥哥嫂嫂則按原計畫帶孩子下山。

    隔日清晨,聽見叮叮在山屋裡大哭,她不想跟堂姊妹分開、不要被留在山上。但叮爸不願增添他者麻煩,也是路途遠長,不知如何把叮叮帶下山。




    一旁看了,於心不忍,我們齊聲勸說叮爸背叮叮下山,我們可以幫他把大背包重量攤掉喔!小飽掏出背包裡的長扁帶,打成背帶固定在叮爸身上,如此能長時間背負叮叮。叮叮上了爸爸的肩膀後,不哭了,於是下山一路,兩隊速度相當,前後照應、彼此作伴。

    我看著孩子們的背影,知道台灣變了。十多年前的山岳環境,不會出現這麼多孩子。彼時登山風氣尚未普及,床位甚少擔心申請不到。而今,這裡已成一條炙手可熱的親民步道,隨著近年兒童戶外教育的重視,愈來愈多親子偕行。但我仍不免揣想,民眾若不夠熟悉登山,遇上突發狀況確實較為棘手。鼓勵走出戶外的同時,安全該如何拿捏?

    「叮叮,回到家,妳可以跟媽媽說,爸爸的肩膀有多可靠!」休息時我笑著跟叮叮說。叮叮看著我,沒有說話。「好久沒背著她這麼久了。」爸爸低低回應。

    有趣的是,下山一路,我隊隊友阿福迷上拾荒,原本只是撿一點紙屑,撿到後來欲罷不能,愈撿愈大袋,他在佳心休息區的角落裡拉出源源不絕的垃圾,最後變成扛著一大袋走著。我想幫忙背一點,他卻瀟灑豪情大步往前,絲毫不理會我的嚷嚷。「看那個拾荒老人。」、「是聖誕老公公啦!」等在前面的夥伴戲鬧著。

    這個人一直撿破爛真的很奇怪,孩子們看到,會記得嗎?

    走到登山口,叮爸不停彎腰道謝,順道載我們到玉里吃飯。車上閒聊,才知道他老婆在生叮叮時,意外辭世了……我猛然打自己的頭,哎呀,還逗叮叮回家要跟媽媽炫耀爸爸的臂膀!

    怎麼說呢?很高興認識他們一家。幾十年過去了,愈來愈多人喜歡爬山,山裡有愈來愈多的交流、愈來愈多的故事、也湧現愈來愈多的垃圾……我盯著窗外的田,想著島嶼的驚奇與哀愁。



    停在南安派出所,我和阿福把那一大袋垃圾交給蔡警員,但警員卻不收,他說派出所不負責這業務。見阿福摸摸鼻子,又扛著那一大袋上車,我氣嘟嘟低喊:「談什麼警民同心?」至南安遊客中心又停,再把那一大袋垃圾扛進遊客中心辦公室,老實說,我沒什麼信心。辦公室只剩下一位滿頭銀髮的伯伯,了解狀況後,他謙卑地彎腰:「謝謝你們,我來處理。」才知遇上玉山國家公園的巡山員。向晚的天色裡,我們談論台灣山岳環境,銀髮伯伯聊起他最愛的山林,眼神閃閃發光,我開始又有了信心。

    是的,瓦拉米步道的風景很美,瀑布、吊橋、上百種蕨類與豐富的動物生態。但爬山最美的其實是人、是交集的火花。入山有其風險,走過會為環境帶來負擔也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啊,若沒這麼走一遭,你怎麼會知道生命何其不可思議、又怎麼會知道台灣山林還有多少缺口需要我們去努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