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拿到一半,我想我是幸福的。

我很少會這麼想。

我知道我的身體哪裡不好、哪裡失調;心理哪裡卡關、哪裡鬱悶,我對身心不平衡、不滿足的狀態感到不滿,我知道多數人都是這樣,只是有沒有面對而已。

我不常在療程中感到自己幸運。多是「齁,哪裡又不好!」、「齁,怎麼那麼久還好不了!」諸如此類對自身不足的怨嘆。

邁入第二年,我定期去找推拿師和分析師。而今我已不在乎治癒,而只是想更接近、更了解自身一點,如此而已。

所以呢,推拿到一半,我突然感知到幸福。

幸福不是因為健健康康不生病,而是有人敞開雙臂歡迎我們帶著病痛上前。我接納我不是完整的,我疼惜我的不完整,而後一點一點,學習與自己和解。

能遇到對頻的醫者陪伴,真的很幸福。
那是長期交疊的信任與愛。

其實推拿師也沒做什麼,一切和平常一樣,我甚至忘了這是他在按壓我哪個部位時湧現的想法,只單純覺得很好,因感覺良好,每個疼痛的當下都值得珍惜了起來。

然則今天的推拿,卻是尚未進推拿室就開始了的。

我是一個急性子的人,即便很愛嚷嚷「慢生活」,骨子裡還是很在意效率。但又常拿捏不好時間,所以總是跟時間比賽──而我常輸給時間。

不管說了幾百遍活在當下,我還是常常在這一刻想著下一刻要做的事,如何在有效的時空限制中將每個任務做好做滿,是我慣性對自身的要求。比如,今天要去旗山推拿,我還穿插了去田裡採番茄、送友人禮物、去鐘錶行修老鐘、回程去郵局繳費,諸如此類的瑣事。我覺察到自己的慣性,出發前就很急躁,騎車的路上一直在想先趕去修老鐘再回來推拿,應該來得及,這樣推拿完就可以去拿鐘,省得再跑一趟。我在效率思維的圈圈中兜來兜去,直到我發現自己永遠在想下一刻的事情。


算了,搞得自己這麼貪心,不修鐘了,推拿完再送修!回到當下,好好騎車、自在享受周遭風景最重要。這麼一想,身體就鬆了,思緒也不再快跑,我慢悠悠地晃到推拿間,才發現推拿室仍大門深鎖,根本還沒開……這下換我老神在在,晃悠了一下,既然還有時間,那麼先去修鐘吧……還是去鐘錶行了,但時間明明更短(已先到推拿室外晃悠再出來),狀態卻和先前大不同,順利送修老鐘,回到推拿室外是九點五十九分,剛剛好距離預約好的十點只剩一分鐘。

推拿室還是沒開。

這一回,是推拿師遲到了,十點十分他騎機車到來,神情是自在的。

「你還好嗎?」我問。他很少遲到。
「喔,沒有特殊理由,就是晚一點出門。」他笑著說。
(這位先生,你可以不要這麼鬆嗎?!)

世界是中性的。是我們的認知,決定我們的世界。
我們躁動或平穩與否,決定了我們的身心狀況。

我上到了一課,在尚未推拿以前。

而,即便我已定期推拿第二年,每一次推拿完畢,鬆鬆的身體都會再一次提醒我:我的生活是緊繃的,即便我住在鄉下、吃有機蔬菜、過半自給的生活、書寫與出入山林,我仍是緊繃的。這與我追求效率與品質的急性子有關。這緊繃的節奏是我()所選擇的,是我()不由自主選擇的。

我覺察到這個選擇的困境,而如果我能選擇,那麼我也可以改選吧。

是,我並不完整,我的不完整只是反映了世界的不完整,我不需要完整,但:我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