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南湖溪
大石上起舞
時光潛行    落葉如雪
妳謳歌  我隨後
回眸一瞬  看見她趴在石頭上的笑
我們都傻了

嘴一抿  破水而去
春天冷冽的溪水刷過身體
觸電一般 滌洗靈魂
起身   坐在大石上
毛細孔在歌唱
那歡愉我未曾經驗過
全身上下都高聲歡呼
比甚麼都清醒
比甚麼都輕盈

一種卓然的決絕
生理期不過是共襄盛舉
短短幾秒優游
禁錮片片凋落
有什麼從此不一樣了
我望見新的自己從水中起身
心底想哭

一之外、美濃河
看向河
猶豫著是不是要在河邊開會
老叔趁空檔找到我   一屁股坐下
我皺著鼻子  忍耐河的氣味
飄在上空飄在我與老叔的面前
佯裝沒事
濁濁的灰綠色藏納多少廢水排放
老叔打開渾厚的鄉音    說
妳寫的那篇鄉下風景並不美
我知在哪  繞回去看了
當年在那種的幾棵樹  現在還在
沉默撿拾垃圾的滋味  老叔懂得
我笑了
算了  臭水溝又怎樣呢
客家話整治了我 讓人穩穩落地

二、野火
小雨落了下來   柴是濕的
兩個小男孩渴望喚醒火種
鑽木取火未曾是傳說
柴很濕    煙濃濃竄起
漫向夜裡的山

怎會忘
灰白色濃煙像雲霧籠罩了整個夜
如某種傳喚
我們不停止歌唱
盡情盡興  拋出全部
震動森林的靈  夜的靈  萬物之靈
交融共振成一體
男人  女人  男孩
護守初生之火
一位女孩在另一端煮食

然後妳就看見奇蹟
黑色山稜線上有星星泅泳
如銀色絲線一般拉向你們這頭
孩子們的頭燈   一晃一晃
朝歌聲湧來  朝煙的氣味流來
直到火邊圍滿孩子
我們仍不停止歌唱

火光艷艷   照耀彼此
仰躺在火旁   恍若置身異境 
這裡   不是台灣？

睡前我望向營帳開口
闔眼前   火光輝映三個人的側臉
古老老的血液   詩一樣滾沸
翻攪人類久遠的遺落的記憶
不證自明
當下就是童話   就是神話


二之外、戰火
無須多說   只要一眼
便烽火連天
鄰居不睦
但不能說
保守封閉的農村
維持表面和平是最重要的事

與店員吵架就輕鬆多了
「妳可以多一點耐心嗎？」
「剛剛不是講了？怎麼會不知道怎麼做！」
「態度方面──」
「態度是雙方面的事。」
後來
我們都和顏悅色了起來


三、身動
心在嘆息
「真的好喜歡喔。」聽見自己低語

熊熊火光之前  發誓成為中空的介質
生命如花  火光中綻放
平衡  混亂中練習動態平衡
超越  奮力奔跑到幾乎融化
如果妳能成為他   他成為她   而她成為妳
當你們成為一
就會有極大的力量出現

一聲高亢的水鹿鳴叫   眾生皆化作動物
機警  生猛  清醒   透徹
飢渴如獅  警覺如豹
魚優游  鳥振翅  蛙跳躍
猴子  山羊   黃鼠狼與山羌都現身
大山如此豐饒
而
我們是人

我們是人
當所有生靈沉睡    人會甦醒
團團唱頌   唱啊唱
唱醒山林   唱順溪流
星星一眨眼   我們就穿越了時空


三之外、勞動
洗衣  作飯  拖地
曬蒜頭  收冬被  做堆肥
攪拌酵素   刷洗爐台   集掃落葉

今天煮醬燒茄子和鹹蛋南瓜
明天要不吃番茄義大利麵吧

攤開大背包  裝備散落一地

整理  整理  整理
妳永遠也整理不完
卻在這一再重複的動作之間
看見某些秩序
如摺衣服那般   整齊且緩慢地堆疊
細瑣無邊   踏實無比

番茄走入尾聲   百香果持續長大
玉米等待開花   稻子們垂下了頭
聽說 下個月要收割
        收
            割
      你
      聽
      見
   了
嗎
預告轟轟烈烈的忙碌

深長地吁了一口氣
久違了   無邊無際的勞動
這真真切切的生活


四、重返童年
小女孩拿著秋海棠嚼在嘴裡   酸酸甜甜
小男孩在前頭探路   忽隱忽現
他們在不知名小徑上邊走邊玩   拉拉拉拉
「等我一下！」
蹲下來就尿尿

溪邊燒水洗澡
生火好好玩   裝水好好玩   跑來跑去也好玩
一切的一切與高山上相去不遠
差別只是我們成了孩子
「哇，妳的內褲是粉紅色的！」
「妳的是灰色的。」
好  下次我要穿蘋果綠的內褲

水燒開好好玩
端水盆也好玩
加溪水好好玩
鋼杯當水瓢也好玩
當溫水淋過身體的第一個秒分
啊      好舒服好舒服好舒服喔
我們跳腳      溪水飛濺 
妳天真的笑容一點也不像而立之年
我率直的讚嘆也早已遠離實際年齡
意識領我們凌空越渡三十年
那一年    我們八歲
我未被滿足空洞虛無的童年
從此有溪水與火相伴


四之外、現在
包裹紛陳
信箋    禮物或用品
幾本雜誌裡藏著編輯的面孔
專欄文章是陳年的舊事

離家不過半個月
一回頭   已經過了五百年

站在魔幻時刻與務實生活的交界上
我握緊生命   緊炙的陽光環繞
不 枉 此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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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嚮導群
致海聲華德福的孩子
致    南湖爸爸
圖片：山鹿自然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