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妳需要的,只是祝福。]


半個月過去後,我的心事沒完,像一個很深的迷宮,裡頭有寶藏也有魔法、有毀滅也有死亡,我帶著我的寶劍在裡頭闖蕩,要尋找的東西神出鬼沒,跟了半天也沒有破解之道。

我沒有要除去什麼,只是想更了解自己,包含智慧與迷障,以及這世間的深邃。我知道寶藏要花很多力氣去接近,而我並不確定我是否承接得起。

我沒說,帶著一個祕密被推拿,卻不知為何感到心虛,莫名內疚。

總覺得,身體全部都知道,都會反應,作為一個被(推拿師)長期照護的人,我沒讓推拿師知道,對推拿師說不過去。他會如過去一般專心應對、摸索我,而我不確定隔在我們其間的,是一片紗、還是一堵牆?

我同時也在這心事的大霧中走著,儘管知道自己在哪一條路上,卻甚麼也看不見。

推拿師是空的。他沒有預設,也沒有期待。
我是滿的。很多預設,畏懼期待。

於是我便帶著這秘密一路被推拿至結束。身體則呈現一種奇異的狀態,按背的時候,一樣重重盔甲,但只要我關心地詢問背的防護與戒備是否依然,而推拿師也說出他對背的理解(對,就是這麼硬),背好像就會因為沒有任何人否定她或要她改變什麼,而自動放軟下來,這使得推拿師可以將力道按壓下來。

不僅按壓得下來,而且穿透身體比想像中更深。我感覺到背部的展開。

我以為我沒能打開,但身體卻展開了。

我已經可以明確分辨背有沒有抵抗,只要感受上方落下的力道「有沒有感覺」即可。力道成功下來便有感,無感就是背在抵抗。

相對於早期,推拿師許久不再說「不容侵犯」這四個字了。再重重盔甲,只要接受盔甲存在的必要與重要,盔甲就會自動慢慢卸下。儘管密碼重重,我們什麼也不知道。

即使我有話沒說,也一樣喔。

突然發現,解開背的符碼的過程,跟我現在解心事的過程有些類似──你什麼也不知道,但你全然地接受現狀,去親近它、了解它,無論它長得什麼樣,有多危險或多不可理喻,都不會放棄去愛、去追尋。

而我仍在思考「誠實」這件事。意識上我總覺得必須說出口,讓推拿師更了解情況,但我一點也不想說。這令現場的我變得有點分裂。而我知道是我自己把推拿師與我之間的距離拉開了。

身體無誤,它在這裡,承接與反應所有的力道。

推拿結束,我與推拿師討論起「誠實」。

「是啊,來推拿的人如果不是誠實的人,會很棘手,以這個狀態推拿,是無效的。」推拿師說。
此話打中了我,我更心虛。
「可是一定要說出來嗎?」
「喔,不用啊!所謂『誠實』是指對自己,人們只需要對自己和身體保持誠實就好了。不一定要說,我不需要知道那麼多事。」推拿師揮揮手,一派輕鬆。
我心裡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昭然若揭,公開透明好像不是這樣用的。允許隱蔽、允許秘密的存在,我心理上的緊繃突然間被紓解,身體好似也跟著全鬆了。

其實背方才的展開早告訴我不說無妨,我的理智判斷太過強大,有那麼多的「應該」,才徬徨不定。

我需要的,只是靜默的祝福。

突然間明白了,這世間自苦的人何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