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妳，陪我冒險。」我拉著10歲小女孩快速轉圈後 ，蹲下來用額頭碰著她，真心跟她這麼說。我感受得到，感受得到她的害怕，也感受得到她並不排拒。

後來群舞時，雯拉著10歲小女孩在人群間自在穿梭的身影，令所有人印象深刻。小女孩安心了，之後，是她領著雯走。

小女孩是眾人間唯一沒有跳舞的人，但存在感如此鮮明，她的每一步就是她的舞，她怯生生的表情和鼓起勇氣走下去的步伐，無懈可擊。

那就是她的心靈舞蹈。

「有一刻我忽然覺得：小女孩就是我，我就是小女孩。我就是在場的每一個人。」演出結束後雯站在捷運站前這麼與我說。我點點頭，我也這麼覺得。

從未這麼明晰地感覺：每一場心靈舞蹈都是一場命運。你永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沒有導演，導演便是自己，那顆真實的心。當下只有一次，無需練習，即興就是自在。每一次演出，都是一場冒險。獨舞很好，團舞更有趣，面對未知的一切真的很刺激，可是，超好玩的！

心靈舞蹈賦予情緒正當性，無論其細長或激烈，皆有其流動的理由，那些痛苦悲傷、焦慮憂愁、或埋藏深處無法實現的渴望，都有了展現的可能，看似舞動，其實是進行深刻的自我探索。

表述情感多餘嗎？不應該嗎？你看，城市的大街上那麼多張撲克臉，我們就快變機器人。

你意識到你不想再聽話、也不想再逃離或裝死，但那何其艱難，裡頭有長年的慣性，更多是深刻的恐懼。

這便是心舞的迷人之處。你怎麼知道心也可以跳舞呢？你有看過心跳舞嗎？有欸！而且有著驚人的牽引與渲染之力。因為我也有我的痛苦、我的悲傷，當舞者跳出相似的苦痛、難過與突破，他便代我而跳了，他跳出了我的故事、我的渴望。

成為舞者的條件非常簡單：有心即可。

誰沒有心？那些過去因忍抑而未能說出口的、因無能為力而任其控管的、因努力迎合而扼殺自我的，都有了釋放的出口。當然，這不是宣洩情緒的舞台，它需帶有高度的自覺走上去。打開了心，身體就會動；身體動了之後，腦袋才會明白……啊，原來是這樣，原來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原來我不是我以為的那個樣子。我的心和我的身體，怎麼能告訴我那麼多我不知道的事？

Amazing.

若失去情感，我枉為人。說真心話是這麼重要的一件事。這世界因每一個連結而相生相應，我能跳出我的愛、我的恨、我的無解與有解，每一個呈現都是真實當下，沒有期待或劇情需要配合，坦然面對失誤、也坦然迎接驚喜，這真的很爽，活著怎能這麼精彩這麼痛快？

演出前，我面對著白牆，眼眶忽然熱熱的。因為我想起來了，我已經好久沒有，與一群人“有志一同”共同完成一件事。不為工作、不為命令，只為一起呈現這一個當下。那有點像小時候的大隊接力、啦啦隊或大學的劇場，開演前的靜心是為自己負責，只要心靜了，覺知就會不停湧現。

能夠自在的跳、盡興的跳、技巧標準通通丟掉，真的好舒服喔！欸，那還不是最舒服的，最舒服的是：無論你怎麼跳，都被支持、被愛，我們原來如此渴望被無條件接納。

至深的快樂，源於此──源於被自己，無條件地接納。

而我最喜歡的時刻，竟不在演出本身，而是演出結束後與觀眾共舞的幾個轉瞬間，每個人的臉上或掛有微笑、眼淚、或者閉眼出神，當每個人都無後顧之憂地展現自己，我感覺現場因此而膨大勃發，無論是大叔、阿嬤、阿姨、或者是小女孩，都有自己的樣子。我們是那麼不同，又那麼樣相似。

演出結束，我將心舞帶回生活中，我還是那樣，心裡有與眾不同的話時，時常不敢說出口。但沒有關係，我的身體會幫我說，我給她時間和舞台，我愛她。

謝謝媽媽，給我這個身體，永遠不離不棄。而我的心將常保溫熱，直到死亡才停止訴說。那有別於文字和語言之外的，張開生命之網的魔法──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