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裡,我戴著頭燈,故意不開,喜歡練習夜視,我常常如此。

林道上走著,兀自想著事情,走一走,就掉下去了。

「啊!」我叫了一聲,墜落。

是一個很大的窟窿,沒有很深,我被窟窿的底部接住,恍神三秒鐘,隨後我笑了。「太丟臉了……」怎麼能這麼大意?!我笑自己。這種事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安撫自己,也是三秒鐘,起身,右腳踝處隱隱疼痛著,我知道自己扭傷了,輕微扭傷,不礙事。我不多想,還在工作呢,速速走回營地,帶著孩子搭外帳。

就這樣,受傷的右腳踝跟著我,在山上工作了六天。我沒有說,夥伴們都不知道。下山後隔日,緊接著長程縱走,縱走第二天,中午天氣熱,我脫下雨鞋,想赤腳負重走路,才發現右腳踝腫脹。

咦,腫起來了啊……?我才發現自己錯過了甚麼、忽略了甚麼。 

好吧,赤腳對她負擔太大,我擦了藥,和隊友借彈繃固定,乖乖穿上襪子和雨鞋,繼續爬山的同時,默默承認我沒能關心她太多,而她會支持我到最後一刻,直到她不行為止。


身體,就是這樣忠誠的朋友。絕對誠實,絕對不會背叛你。

會出問題,一定是你說謊的關係。 

我說謊,我覺得自己沒事。


此後七天,我每天出發前都在受傷處打彈繃,說不緊張是騙人的,時刻觀察她是否會變嚴重,我與她的互動頻繁、親密,這樣一起走完了聖稜線。 

殊不知下山後才是考驗,不用再每天走路,不知為何痛感變得鮮明,無須再登山的現實也令我放大我的憂懼,上下樓梯小心翼翼,走路變得一跛一跛,就擔心她不會好。(我過度使用她了對嗎?)

推拿室裡,推拿師轉著我的腳踝,喃喃:「妳的身體對妳很好!」

思及下一週還要上奇萊,「我是不是不要繼續爬山比較好?」

「又要帶隊嗎?!」推拿師掩不住震驚。

「不是,是自己出去玩。」

我永遠記得推拿師偏頭沉思的神情:「依妳跟身體的熟悉度……我覺得妳按照心理需求,繼續爬山吧。」

為什麼推拿師總是比我對我自己更有信心呢?我很困惑,卻多了堅定,儘管這一切不符醫學常理。

「而且我建議,走路妳不一定都要綁彈繃,可以依據身體的感受自己決定,放寬對彈繃的仰賴,腳會找到機會復原。」

我用看怪醫黑傑克的驚異斜眼看向推拿師,「……喔。」應聲的同時,其實心裡不敢。

我才不要,我要綁彈繃。


奇萊山上,最後一天出發前我沒有綁,我竟然想試試看(喔買尬),那天路長,午前便下雨到晚上,走到後來,膝蓋和腳踝都痛了。

苦著一張臉,山屋裡夥伴為我按摩,我感覺舒服,感覺著身體疲勞的背後藏有神祕的面紗,說不上是什麼。而我也沒後悔。

 

依約又赴推拿,「這麼久以來,好像是第一次因運動傷害來推拿。」我自嘲。這一回,推拿師把全部的時間用在診復受傷的腳踝。他讓腳踝做了很多我都不敢嘗試的動作,凹折的角度有時令我傻眼,不知為何我卻感到心安。「真好,有人敢這樣對她。」我使用著、修復著、並這麼陪伴著她,我不因受傷停止接近我的渴望,也不因渴望中斷我的修復調養。 

 

Photo by Brian Patrick Tagalog on 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