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畫｜謝佳君


    在諸多準備中抓緊時間，中午開飯前趁機上樓洗了澡。傍晚就要進行割稻前的感謝儀式了，在儀式前洗個澡是一定要的，別說特意淨身太誇張，我就是這麼慎重。土地孕生作物，農民靠天吃飯，人民靠農民吃飯，在被田餽贈豐厚的米糧之前，用自己的方式表達敬意，不是很美的一件事嗎？

    每年此時，我都會邀好姊妹明，一起跳舞給稻田看。

    我們會煞有其事討論服裝和曲目，安排跳舞序位。明自小習舞，母親也是農民，而就算是即興舞蹈，明也一定要提前來預作準備，這是她的堅持。

    農夫飽呢，他已洗好米缸並曬過，特意為謝天儀式碾米，重新將米缸裝滿。隨後到田裡採摘新鮮的水果，今年還多了一份農夫手作米麵包，表達他祭天的用心。

    兩位朋友聽說了，臨時決定飛車前來參與。一行人在金黃色的稻浪前擺好供桌點了香，成排站好宣讀禱詞：

 

謝謝稻子們努力長大

謝謝陽光  你發光發熱讓我們溫暖

謝謝露水  你總是默默滋養萬物

謝謝風  你吹過到稻田的聲音真的好好聽

謝謝雨   沒有你我們都會枯竭

謝謝福壽螺  你讓我們知道不可心存僥倖

謝謝微生物與菌類  永遠為土地勤奮做工

謝謝農夫  有你們才有桌上一碗米飯

謝謝水圳  藏有祖先的智慧與汗水

謝謝美濃  讓我們有一畝田可以耕種

今天我們沒有別的

一炷香  一缸米  自家米釀的米酒

好朋友種的鳳梨  自己的芒果與香蕉

兩支羽毛代表信鴿

飛向你 請接受我們的感謝

跳幾支舞給你 給天地萬物

謝謝你們的照顧

 

    隨後，我和明一前一後走下田埂──身體打開的時候，瞬間感覺天地都打開。田那麼大，天地如斯，為稻子而舞，無須為任何人負責，只要專注給出自己的全部就好了吧？何其有幸，生命能與天地共舞。

    某一刻，田埂上面對面相迎，明伸出手向我，而我也伸出手，我們沒有共舞，我們擁抱，擁抱了很長時間，身體裡傳來隱微的震動，隨後我們分開，她走她的路，我往我的方向而去，轉身一刻我看見兩人同頻的神情與身體，幾乎一模一樣的轉身速度。

    無限廣闊的原野啊，窄窄的田梗又深又長，無須任何搭設，這就是最美的舞台。

    「歡鑼喜鼓隆咚隆咚鏘—─」〈廟會〉的音樂響起時，我和明都大笑了，兩人一前一後跳上馬路，和大家一起蹲在水圳邊，在廟會的樂聲中打節奏，有人用鼓、有人用手、有人索性拿起路邊的塑膠桶……當寡言木訥的農夫飽從彼端走來，手裡敲著一只不知哪撿來的破鍋咚咚作響，所有人都掉下巴了……

    那些獨自默默撿福壽螺、默默補秧補秧補秧的日子；那些夜深人靜出門巡田水、為颱風大雨焦心難耐的日子……都在風光明媚這當下，在〈廟會〉的輕鬆歡樂中，被風緩緩吹散了。

    阿公倚在電桿的柱子上看望、年輕婦女推著嬰兒車經過、伯母靠過來說這一季你們稻子長得不錯喔，最後再多下一點肥就更好了呀……見怪不怪的村民們，是最珍貴的風景。

    舞跳完了，我好快樂，至深的滿足感無以形容，一顆心像長了翅膀在飛。其後兩天，幾支田間舞曲不停地跟著我，洗碗時哼、掃地時哼、走路時也哼……才驚覺這帶來了多少力量。原來一場儀式也可以玩得這麼開心，只要帶著敬意，隨性自在展現人的存在，天地一樣歡喜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