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還是一樣緊。不論世事如何輪轉無論滄海桑田往事如雲煙。
忽然明白了什麼,一個深深的嘆息從體內深處湧上。
「若當事者不改變他的工作態度或生活習慣/作息,療程對他也不過就是短暫治標,這樣來推拿下去,周而復始沒完沒了。」我說。
「是。」推拿師答覆。
 
簡直是一記悶棍。突然感到深沉的無望。
我難掩低潮。
 
想起不久前一位好友的問話,這好友是個名人,一個無限開發自己也努力實踐的夢想家。
「崇鳳,那妳明年有沒有什麼計畫?」聊到一半他忽然停下來,問我。
他話一出口,我便感到一陣倦怠。
我其實很想假裝沒有聽到。突然不想再回答這種問題。
只覺如果沒答出什麼具體有趣的計畫來,便顯得人生無意義起來。
好奇怪,我不想再為創造有意義的日子而活了,「意義」讓我疲於奔命且勞累,我卻不曾放過自己去追尋。
我語塞,沒回什麼有意思的話,又不知如何脫口而出心裡真正想的,面對他的好奇與關心,我抱以無言。
 
知悉背部依舊緊繃的同時,我終於也為滿檔的行事曆而感到厭膩了。

想起最近迷上的《貝加爾湖隱居札記》一書,我知道自己鍾情的其實不是旅行,而是平實安靜的日子。沒有旁人注目、責無旁貸或使命必達的壓力,「自在」成為我最難抵達的彼端。

好想念那一年冬日,和先生在日本北海道,山中無歲月的日子。從沒這麼想念過。每天一樣工作,規律勞動,劈柴、生火、煮食、提水、除草、夜行、以及閱讀。
生活簡樸,卻有滋有味。
日子是刪去法,沒有太多資訊流動,我得以專注安養自身,在無規畫的時間裡日復一日工作,無須太多應對,沒有其他關係要照護要連結……原來這樣,對我來說,是一種上等的休息。

「明年你有什麼計畫?」我該如何回答?
如果他問的是:「明年你有什麼休息計畫?」
我想我會回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欸,我想想喔……」
 
我有!
我幾月要休息一週,在家裡靜靜摺衣服和曬棉被。
晚上泡澡、聽舒緩的音樂,用精油為自己按摩,躺在椅子上跟好友聊天到午夜。
 
我有!
我幾月要休息五天,帶狗去花蓮的海邊露營,早起看海煎顆蛋,做小時候的早餐火腿蛋土司,然後在海邊散步。
 
我有!
我幾月要休息三天,就窩在廚房裡切洋蔥和香料,熬煮番茄醬,在滿室清香內心無罣礙地看報紙,興起乾脆在廚房裡跳舞。
 
想起這些休息計畫,原本死氣沉沉的自己,眼睛突然噹噹噹亮了起來,充滿希望。
 
你明年的休息計畫是什麼?為期一周、十天、半個月,這份工作計畫延伸出去,名為大休息。
「大休息很難。」有個朋友語重心長地跟我說。大休息根本上是一種大修習。因為要全然地放空,真的不容易。
 
我的背部緊繃是常態,而今對她也沒有太多期待,但面對偶爾襲來的低潮,我還是得問這副背她怎麼了……
「經常在卸下工作後仍處於工作狀態,她不知道她已經下班,可以放鬆了。」推拿師這麼說我的背。
嗯,我放不下。縱使活動結束或交稿,依舊無法鬆懈,還有家務啊、還有農務啊、還有誰要招呼啊……尤其下一個活動下一篇文稿下一個宣傳又席捲而來,我哪有下班的權利?!非要把時間物盡其用到極致才善罷甘休,我怎麼會懂「休息」呢?
 
不自覺苦笑,我想我是承認我無法改變,所以才低潮吧。
 
離開前,故意不走直線出去,在門前成不規則亂晃。
「妳在幹嘛?」推拿師笑問。
「別理我,讓我胡亂走一下。」只想不成規地走,感受那種漫無目的的自由,我累了,別問我為什麼。
 
走出門,陽光隱沒了,風微冷。
「明年你有什麼休息計畫?」我帶著這句話騎車回到家,提醒自己許多遍。

這是 我的新年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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