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華麗
 
雖穿得極為樸素,脫去經典復古的綠色洋裝,一身灰色衣褲仍讓我感覺素顏的一身是那麼華麗──因為擁有了翅膀,且無懼於飛翔。

右手舞動之時,我感覺自己是學習展翅的鳥,鳥兒不知自己有翅膀(一如不知自己是鳥),我得先熟悉翅膀的樣子、以及如何揮動。揮動之時,也不知道擁有那麼多力量,似乎能震動整間教室般,那麼龐大的振翅能量。

我在教室裡奔跑,迥異於過去任何一次在教室奔跑的自己,那樣奔放快樂的我,我得一邊舞動才能一邊認識。
 
「掙脫」。
 
很久以後,才知若非願意正面迎擊,接納所有的不堪,我無法掙脫長出新我。在那以前,我們在戶外引導的場域下發生了意外,一位學員在我眼前摔落,那瞬間深刻撞擊到今年秋日我在山裡遭逢的另一場意外。之於「意外」發生的不可置信與恐慌莫名,在那個下午黑暗吞噬了我,我大可歸咎於「無常」,但當無常與我相關甚或與我有責任連結之時,我仍無比驚嚇。
 
作為一個帶領者、引導者、授課者,我能找誰商量?誰能夠安頓我的失衡呢?
「我們」可以。我一直這麼深信著。
 
枕頭呢?拿來!我需要。
於是以枕頭為對象,我釋放我的,不知那情緒是什麼?但梗在胸口,不處理我難以繼續教學,悲傷無助或憤怒,通通出來。
 
「妳怎麼能演……我是說,妳如何看待戲劇在舞蹈間的存在?」一位學員在事後提問。
令我想起多年前,某次家族排列一位初次參與的好友震驚地看著大家:「你們好會演……我沒辦法……」那一幕。
 
事實上,我從不演戲。站在你面前,若你覺得愈逼真,那就是愈真實的我。我鼓勵我釋放不堪的自己,並相信裡頭藏有至深的智慧與美。而我無從得知至深的智慧與美,只能學習將全部的自己交出去,無所保留。

我是一個凡人,我就是這樣,交給你、交給你們。
謝謝你允許我宣洩,謝謝你沒說不可以,謝謝你安靜默觀,什麼都沒說。
僅僅是如此,我已得到最大的理解與紓解,就擁有穿越黑暗的力量。
 
當我們再回到,生命之歌。
 
你們將枕頭一一丟回給我,我開心地拋擲出去,妳你妳再丟回來,欸,我不需要那麼多枕頭好嗎~~~我笑了,歡快地丟著跳著,翅膀在那個時候長了出來,我很吃驚,那一刻的力量是那麼篤定渾厚,彷彿我可以叱吒風雲似地翻轉整個空間,一跪地,兩手打開,包羅至天至地,我謝謝意外讓我重新領會生命奧義,讓我看見有你們支持。
 
這一堂課,不只是你們的課程。作為老師,我的功課太深,伏首,印堂貼地之時,聽見掌聲,多高興我能跳舞,在這裡盡情揮灑自己的生命力,而無懼於真實可畏。
 
2020年,全世界都不好過的一年,一年之末,我們圍成一圈敘說自己,不只有成長與清理、不只有心滿意足、不只有意外,還有自殺、退休失重、親友逝世……每一個故事,都直指內心。
「你們的分享太深刻精彩,會讓我誤以為我帶了五天的活動……」我盯著你們,衷心說。
 
那我在菩薩寺裡買的明信片,成了牌卡。那位意外摔落竟無傷大雅的老大哥抽到的一張,成了壓軸:
「人人是佛,但人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