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附近有個地方，是春天我的秘密基地。那邊作為秘密很久了，去那裡都不能說的，可是為了笨尼(萊樂)，我會偷偷鑽綠籬進去。

自小在老家附近鄉間小路亂轉，那裡是個神祕的地方，一個很大的莊園，有綠地林子有房屋也有水池，但它的圍牆不是水泥的銅牆鐵壁，而是高綠籬植物作為護欄，我沒想進去過，只覺門禁森嚴。

但鄉下要找安心遛狗的地方其實並不容易，有一天帶著狗經過，我們就一人一狗穿越了綠籬，穿越那一道高綠籬時，站在界線上我對園子鞠了躬，慎重地對裡面的空間說：「請讓我們進來走走。」

奇怪的是，裡面都沒有人。笨尼很喜歡那裡，我也很喜歡，怎麼說呢？這裡的氣息很乾淨。

於是自去年冬天到今年初夏，我們很常來。差不多都是早上六七點到，笨尼每回都會瘋狂繞圈奔跑，我在這裡看到狗兒的歡快與瘋狂，這邊的樹木有一股安然自在的氛圍，地上滿是落葉，偶爾能見地主請人來整理的痕跡。但時常早上，總是無人靜悄悄的一片。

後來我會帶上書、熱開水、狗零食、網球，甚至是童軍椅。疫情期間，時常清早來這裡看著林木和鳥兒，狗兒散步嗅聞、奔跑挖土，偶有清掃的勞工阿姨經過，她會對我點頭微笑。我愈來愈喜歡與習慣，也愈來愈心虛，因為自己明白，我們是不速之客。

於是我四處詢問，查到莊園地主的聯繫方式，主動電聯他……鼓起勇氣自首！「請問我們可以定時到園子裡遛狗嗎？就是讓狗狗跑一跑……園子裡的樹很美！」地主聽起來是個挺好的伯父，他說好啊。我放心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那遛狗了。

疫情時節，所有聚會都暫停，島嶼靜悄悄地恐懼著，我卻總是帶著狗來這裡與樹對望。選一棵樹坐下，仰望看葉子落下，林鳥振翅，有兩次笨尼叼著死去的鳥兒前來，我跟牠玩追逐戲碼，搶下牠口中的鳥兒，帶到林間角落埋起來。

我陪牠玩丟球撿球，然後就看書，不知為何，在這裡看書非常非常地安靜，而且總能看得很投入，偶爾抬頭，靈光乍現，某些想不開的煩惱痛苦就在春光裡化了。

笨尼會跑來看我，確認我在看書，然後再跑去玩，直到我起身喚牠，牠遠遠跑來，看到我宣布回家，會在空地上瘋跑個五六圈，才肯乖乖跟著我，穿過高高的綠籬，我跨上單車，笨尼再跟著我跑回家。

那令我變得期待清晨的遛狗時光，而愈來愈晚回家吃早餐。遛狗不再是必須的任務，而是我的充電小旅行。我與牠的春天，在這無人大園子的樹木與草地中度過，牠學會了在濃密的草叢中找到球，我學會觀察林木自然的光影變化……

有一次，我正在看書，笨尼不知跑哪玩去，遠遠我看到園子另一側出現兩隻狗，是黑熊！笨尼的兄弟黑熊竟尋著牠的氣味來找牠來了！還帶了一隻黃狗。不多時笨尼就出現了，開心成甚麼似的，三隻狗從這邊跑到小圓丘、又從小圓丘跑到水池，牠們瘋鬧得啊~~~衝下水池瞎鬧後又跑上來抖身體又衝下水池……我顧不得看書了，因為狗子風景比書更好看……牠們太開心太瘋狂了，我也得看緊些，免得牠們惹禍……

那天笨尼回家，累趴整整一天。我笑死了：「累得像條狗一樣。」就是這個意思。

還有一次，笨尼玩到一半突然衝出高綠籬，怎麼叫也叫不回來，後來才看到牠隨小飽自綠籬另一端走來，蹦蹦跳跳的，男主人駕到牠好開心。小飽來看早上我們到底都在鬼混些甚麼，他陪我一起坐在樹下，看樹看狗看花落。我在那邊為他按起肩頸，隨意亂聊，這地方總有讓我們全然放鬆的本事。

某天，小飽跟我說：「春綠要賣，妳知道嗎？」

「蛤？！」可是那時地主沒跟我說啊……

沒多久，樹林裡的空地開始種起香蕉苗，非常有序煞有其事地抱持固定的間隔距離，全是香蕉苗。我覺得不妙，說不上哪裡怪，小飽說，應該是賣掉了。

「農地要有農地的樣子，買賣才算數。」

我們還是會去，只是就這麼看著草地上種了一株株香蕉苗，因為不是真的要種，香蕉苗慢慢枯死了。然後樹被砍了，高高的綠色圍籬內築起了銀白色的鐵欄杆……然後露營車進駐，一部兩部三部……

我曾見過那位買主，也是個伯父，他同意我帶狗來轉轉卻有些怕狗，笨尼也知道這裡變了，到處在施工，卡車進去又出來，我跟伯父說，這邊的樹很漂亮，可以留下來嗎？伯父告訴我樹太高會引雷，夏日午後雷陣雨很危險。地上堆起了被鋸斷的樹幹與樹枝，伯父問我要不要拿回去燒……

回家路上，不能不難過，那些樹曾惠我無數安靜的陪伴、智慧以及靈光，「早知道我們就把它買下來了……」神智不清的我開始癡人說夢。

新地主也跟我說施工期間大門都會敞開，當然可以帶狗來走走。可是我不想去了，笨尼也是，牠那次離開前沒再瘋跑三五圈，只是靜默地跟著我離開，沒甚麼好留戀的。那是我們待在園子裡最短暫的一次，此後沒再去。

現在，我們回到了以前，站在高高的圍籬外看著裡面，有一天綠籬也許會倒下，側邊新穎的鐵欄杆在陽光的照耀下非常鮮明，新的伯父說他女兒也養了很多狗，之後都會來這裡度假。

不知道現在的春綠怎麼樣了，但春綠對我而言，就是消失了。



崇鳳遛狗｜崇鳳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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