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在我身上來回移動著，像海浪一樣在跳舞。我能感受到，那是海的舞步。

因為感覺到海的關係，而且我也喜歡跳舞，所以我全然地相信與放鬆，

第一次按摩，覺得跟自然，好近好近。


「妳會害怕被抹油嗎？」妳問我。

「不會。」我說。

我沒說的是：怎麼會？我超愛植物精油，那東西很貴，歡迎抹多一點。

我沒說的是：怎麼會？是妳按(摩)我欸，我怎麼會害怕？！

 

全裸趴在按摩床上，妳在我身上抹滿油，覆上一塊美麗的紗巾，然後在我身上跳舞。我能在閉目之時，感覺到妳的在上頭舞動的身形。怎麼會有一種按摩，是以跳舞去創造海的韻律來安撫人呢？太迷人了。

妳告訴我，這叫Lomilomi。

「Lomilomi是夏威夷語和薩摩亞語中的一個單詞。Lomi的意思是『揉，摩擦或舒緩；像一隻滿足的貓的爪子一樣進進出出。』它也可能意味著『轉身，轉身』，就像受治療的kahuna（夏威夷語，指任何領域的專家）啟發內在神聖的轉身一樣。」──維基百科

因同是女性且有深刻連結的關係，妳按壓到我的子宮時，我安心把自己全給了出去。那些曾陪著妳居家生產胎位不正的老二、曾帶著妳的大兒子爬山野營、曾抱妳的小兒子在深潭游泳的諸多記憶，此刻都沒有浮現，從妳身上習得多少關於母親的議題，都成為了基底，只專心與妳的手連結，感受我虛寒不孕的子宮的孤獨。

妳就這麼跳著按著，按著跳著，我感覺妳在我身上轉來轉去，上頭有風有椰影，海浪，是藍色的。而我喜歡在最終結束前，那一次輕柔迅捷地抽取身上的紗巾，真像在海上與湧浪共游。幾乎聽見一聲「刷！」，如蝶振翅，又像海的親吻。許願，下次我還要預約，為了第二遍被海親吻。

Lomilomi長達2小時，結束後，我們說了一些話，妳像想起了什麼似地跟我說：「崇鳳，妳肚子裡有東西，不是什麼壞東西，但要注意。」我看著妳，因某種莫名所以的信任讓我紮紮實實地收下了，我早就知道，該去婦產科檢查，而若非妳的輕鬆提醒，還真會繼續鴕鳥下去。

這不是妳第一次幫我按摩。

我深刻記得妳初次為我按摩的場景。

那一年我從美濃到花蓮，妳聽聞，來電主動說要幫我按摩，我難以想像一個有三個小孩(還都是男的)的母親如何排開眾多事情從壽豐飛車來市區為我按摩。妳說，妳就是想幫我按，彼時妳剛考上芳療師執照，遵循體制內的教育為妳在意的朋友服務，我感受到妳的愛，在妳下車後看著我的眼、在走進芳療室後為我倒黑豆茶、在按部就班嚴謹規矩為我按摩，那傳統手法是老師傳授的，我深知妳沒有隨意發揮，卻想念妳的自由脫軌妳的靈動與熱烈，期間深刻感受到的，不是身體的按摩，是心裡的。

我喜歡，妳的愛。就是喜歡，妳無條件純然的愛。

沒有明確一定要如何，妳只是，奔赴妳想做的，直覺也好、執念也罷，不知是那時我傳遞出身體的什麼煩憂、抑或許久不見而妳想以妳的方式給出，總之妳的降臨，讓我知道身邊永遠有妳。

那便是我最靈通的藥。只要閉上眼睛，想到妳，曾給我諸多安慰與提醒(那讓我知覺妳神通廣大)，或者兩光耍白濫的話(那讓我清楚妳平凡北七)，就感覺到幸福。

我的身邊，關於特殊體質、或通靈、或擁有稀奇古怪精采深刻生命經驗的朋友，並不少。但是呢，蔡詠晴，妳這個傢伙，就是會被我視為我的守護神，不常在身邊、不常聯繫，但會在奇異時刻出現或相聚。每當生命遇到挫折，妳會成為我的烈焰菩薩。

熾烈的戰鬥力與溫柔的安撫力並行不悖(如凌厲的夢境與脫線的傻氣)，無論是為丈夫(藏人)居留權對抗政府的不公、或胎位不正照舊居家生產、或已捉襟見肘也拔刀相助、或懷孕七個月還是跟我上雪山……在花蓮生活那幾年，只要覺得生命遇到瓶頸走投無路，上妳家串門就會覺得人生無限希望。某種程度上，妳是我的老師。

妳說不是，我才是走在妳前面的人。之於山、之於自然、之於書寫，妳有那麼多困惑與渴望在裡頭，妳的丈夫來自高海拔，妳的孩子也有一半是，妳的人生功課那麼多那麼難，該怎麼帶他們回家？自己的家與認同又在哪裡？

後來，你們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了，我遠遠在西部客庄看著、追著，知道這就是妳的力量、妳今生的魔法。繼承妳母親的醫者之能、從父親失落的真實中茁壯，去戰鬥、去看顧、去創造，我何德何能，今生能識妳。 

第二次lomilomi，我預約，妳到來，又跳了一次舞。我跟妳說我去婦產科做檢查了喔，真的有子宮肌瘤欸，現在都有定期追蹤喔。妳跟我說崇鳳妳有長短腳欸，還差蠻多的也沒關係但就是要留意。妳總是這樣，不論發現什麼問題都說沒關係，呵呵呵笑著彷彿天塌下來也不會有事。就像每次花蓮我們女人圈聚會，妳都會排除萬難(有嗎？)前來，偶爾帶鹹酥雞還是汽水，是妳告訴我即使有三個孩子，也可以做一個獨立警醒開心做自己的女人。妳的孩子會在妳出門前告訴妳：「媽媽趕快出門妳又要遲到啦~~~」

從芳療按摩到Lomilomi，每當妳到來，雙手在我身上遊走，赤誠的愛與歡快的律動，妳離奇的生命故事都成為按摩的養分，每轉身一次，都像在跟我說：「放輕鬆、要快樂」，我就在這樣被輕柔的海浪承接，真以為自己從緊湊講究高效率的台灣島節奏，轉身來到夏威夷跳Hula(夏威夷舞)！

愛在流轉，從西藏到台灣，從台灣到夏威夷。

而妳告訴我，該恨的、該憤怒的，不要隱藏、不要壓抑。去戰鬥、去翻轉、去爭取，如實表達所愛所恨，我們的世界才會真切。

好了，BIBI，這篇文章我寫完就會忘記，這些噁心巴拉的話語都是真的，但我們碰面時不要跟我提，我會裝傻。

就是喜歡，妳揮灑的烈愛。

就是喜歡，妳站在治療者位置如風一般輕撫。

無條件接納，以及臣服各種荒謬怪誕。

我正在學習，比如說現在正把對妳的愛盡情用文字揮灑。

妳用lomilomi跳舞治療我，我用文字跳舞陪伴妳，

拉拉拉、拉拉拉~~~(有看到我搖屁股嗎？)

以此祝妳，生 日 快 樂。有 生 之 日，天 天 快 樂！！

完畢。

 

崇鳳，高雄美濃，寫得好開心

2022/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