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頻率,是超乎想像之外的。那種震動就像風吹拂秧苗,秧尖隨風顫動,大片秧苗擺動同頻的時刻,人會突然放空……那是一種,舒服的顫慄。

路邊的bass聲低沉又寬闊,第一次聽見低頻的bass聲蔓延擴散到整片田的上空,電音如此違和,卻又融合。空氣像波紋一樣化開,我感覺,田變大了。

小提琴的聲音細緻又高揚,從路的那頭送到田埂這頭,第一次跳舞到一半我躺在草地上,約莫是這奇異的和諧讓我感覺,最舒服的姿勢就是甚麼都不用表現,讓土地承接。

祥馨在來龍肚以後,就說她不想跳踢躂(這是我們跳的第二片田),正值生理期經血量最多的一日,最是虛弱,卻也意味著最是敏感與靈動的狀態。

她的聲音在田間放開來,用像鐮刀一樣的弧度,會勾人的耳朵。我在這片田前第一次高亢地吟唱,不是對天,不是對地,是對平面而視的整個空間,田又變得更寬廣了,彷彿這聲音能拉出幼年甚或集體早年的記憶似地,毫無負擔,好自在,好奇怪。

田邊有黑狗,農夫飽坐在水圳溝側,近日因疲勞與壓力導致身體不適,樹薯長出樹蔭罩著他,光影在他身上交疊,午後的陽光讓他瞇著眼,保持靜默。



每一次有新的表演者到來,我會再說一次這塊田的故事:由鄰近朱家兄弟共有,其么弟的小女居中溝通協調,希望請小飽來顧田,只盼友善耕作,年年朱家與我們購米,地不是我們的,還涉及共有產權,竟是歸返美濃七年來最穩定的一塊地。也是年年祈福與謝天的代表之地。

約莫是在這些條件的支持中,創作者才有機會在這裡自由發揮。我知道自己的斤兩,文藝心靈時有不接地氣,老往上飄,總也能為務實勞動的農夫帶點活潑與放鬆的可能。

祥馨與我在舞動中各成一局,擁抱了又分離,腳下的土地都讓我們找到平靜的力量。樂手也是吧……鳳梨說,今天的感受會讓他腦海中浮現新的旋律,我好驚訝,原來與土地連結可以激發人的創作。



胸前掛著相機的美辰一直赤腳踩在軟泥的水田中屈膝拍照,有一刻,我看見她站上田埂,兩手斜上高舉,舒服地閉上眼睛,幾乎以為她也要跳起舞來。

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中完成了,幾個人坐在水圳邊繼續閒聊。小飽開金口了,身體不適的他竟邀約大家一起去咕便所喝咖啡(天下紅雨~),可惜咕便所今天沒開,我對著手機彼端的老闆偉志喊著我不會放棄的(問幾次都沒能去成),聽著彼端「我等你」的回應,感覺某種神祕的共同擁戴鄉里的熱情。

臨走前,阿銘跑上前,跟我說,有空時,妳可以對著妳的身體唱歌,就會聽見共鳴。我傻住了,總想對土地對人歌唱,從未想過對自己。


就這樣揮手道別,我們的相遇,只為對田演奏與歌舞,只為祝福,連請吃飯的義務也消失了,這純摯的給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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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美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