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身體鬆軟,躺在床上,感覺我的身體變大了。那是一種奇異的舒展感。

那樣舒展開來的新生感,從髖關節的調整與伸展開始。

這個下盤,很久沒有伸展了。我懶散而且無力,整個冬天一直保持積極向上太累了,自年後開始的春天,我躲在自己的山洞裡,向內走。看似頹軟靡爛,沉澱久了倒也清晰,蟄伏是重要的步驟。

按摩床上,推拿師推壓我的骨盆,有一種輕盈和舒暢是陌生的,好像身體等了很久,骨盆說:「選我選我!」似乎因為被看見被照顧到而歡欣。

下肢因下盤的推展,變得鬆而且輕。這種體感,有點暢快,大概蜷曲在山洞裡太久,所以非常新鮮。不知為何下盤竟沒有反抗反應,所以推拿師可以直接出手,身體單純收受,有人協助釋放,疼痛令我心安,我耐痛且擅長壓抑疼痛(也許出於幼年體罰嚴重的制約),身體沉默儲存並記憶著,現在,我允許自己耗費這時間去好好釋放,感受著骨盆正在釋放她的壓力,有種舒緩和暢快自下盤湧出,新穎、陌生、又迫切需要。推拿的手離開,會想念,這感覺好奇異,我甚至感受到下肢跟著一起鬆開了,而下半身占了身體一半的面積,好像看見,出了洞口之外的,天地的光亮。


但是呢,上半身完全不是這樣。

上半身會思考、會用力、會反抗。我的上下半身,為何分裂?

忘了怎麼跟推拿師啟動話題的,關於不同的人、關於身體,我們討論到「厲害」這個冀求。

「厲害」就像夜裡的火光,眾人的目光不自覺會轉向厲害的人、厲害的事件,並私自也希望自己能那般「厲害」。

「你說的『厲害』,其實只是這個人活出了他自己,找到專屬於他的力量與顏色。不是一般人口中的厲害。不是那所謂(單一標準)的強。」我忽然若有所感。

「是!」推拿師朗聲應到。他的聲音像從地底傳來,強而有力。

那麼身體,是不是也如此呢?厲害的身體,是因為找到適切存在與平衡使用的方法,但我總看向單一部位的虛弱,可恨它不長進,求局部訓練或治療。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不知是整體運作不當,而顯得目光如豆。

因社會集體期待的單一標準很明確,比如要「好」不要差、要「強」不要弱,於是我們不論做什麼,都會因冀求「政治正確」(厲害)而遺忘了自身真正的需求,不夠認識自己,是社會集體的缺憾。

前些日子由於強烈懷疑膝蓋退化,上大醫院想作MRI檢查醫院不讓檢察(醫師認為我好好的),我坐在車站候車室裡懷疑人生且舟車勞頓,致電推拿師,他只是輕嘆:「妳最大的問題就是妳沒有問題。」

什麼?是說我杞人憂天嗎?!

可惡,我們就從這裡開始!

 

身體的智慧在於,身體從不求強,只求平衡與協調。

任何團隊合作、組織或者公司運作都需要這個智慧。一人球隊過於聚焦,整體運作就會失焦。只有領頭強,群眾只看領頭,就是一種失衡──只要局部太強,接著就會走向失調。

比如登山,攀升高度上我的股四頭肌極其強健,強健到我習慣仰賴它,久而久之忘了臀大肌怎麼使用、核心也沒能適切支援,而使得下坡顯得耗弱,時間一長,膝蓋就不堪負荷。與其質疑膝蓋的問題,不如問自己到底如何使用身體。

身體就是一個團隊,作為領頭的我,要能時刻協調與平衡。團隊中若有太搶眼的角色、有明星(股四頭肌、臂肌),習慣與擁戴強者出頭,就會養出弱者。這不是健康的狀態。若我的身體是穩健的團隊,每個部位都要能各司其位、各安其所,合作起來,就不費力。剛剛好,才是大智慧。

太可惜了,我們的社會這麼喜歡鋒頭健的角色,使得每個人都追求強而鮮少有人甘於示弱。鋒頭太健會被賭爛不是沒有原因的,只是未能均衡而已,都是太求厲害的緣故。

蟄伏許久,出了洞口。洞外一片光明,世界一樣運作,我因下盤的舒展感到快活,像睡醒伸懶腰那樣。只是,我的上半身與下半身明明連在一起實則分離,如同膝蓋之於臀部與核心的失聯,思及身體平衡之道,嘆了口氣,原來長年來我一直用這種心態在看待與使用身體。老天,原來身體,也需要老莊與佛學思想來滋養與應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