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顏歸真

    返鄉美濃七年，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想為自己訂製一套藍衫，卻始終無法為傳統客家藍衫感到驕傲。一是客家藍衫充滿對女性實用與遮羞的期待，二來客家節儉惜物的性格反應在穿衣文化上，我想認同我的傳統服飾，然而怎麼看怎麼了解，都無法喜歡。

    偶爾參加鄰近原住民學校的畢業典禮或祭典活動，為他們各色各樣繽紛美麗的傳統服飾感到讚嘆，心中對應的是客家藍衫的簡單素樸。叛逆反骨的我，沒能在自身民族服飾上感受到美學，而更多是對女性勞動力的對應與規訓。比如彎腰勞動時要確保後腰能完全蔽體而將衣衫做長；比如衣領須連縫七層不是為了硬挺而是為避免壞掉（不怕壞，一層壞了還有一層）；沒有腰身和其他繡花並非不愛美，而是平日出外不張揚，夜間終會為丈夫開襟綻放……聽聞這些藍衫背後的設計概念時，只能瞪大雙眼無言。

    所以儘管，身邊少數友人擁有自己的客家藍衫，特殊場合能用上，我看著看著，卻始終未去製衫，並不代表我不想要。

    我在乎，因為我知道，慎重其事穿上身的衣服，代表對自我價值的認同。當我對傳統又敬又愛又懼，對傳統價值觀感到困惑時，我能做的，就是觀察。時間久了，發現自己真心渴望看到美麗的舒心的客家藍衫，不全然符合標準也沒關係，只因現代女性已非傳統模板，我們已活出當代多元開放的樣貌，那麼，能否在對傳統的尊重與在乎之下，勇於變化呢？

    曾在一個祭典中看到屏東蒂摩爾古薪舞集的服裝，將排灣族傳統服飾改造得讓人眼睛一亮，我於是想，客家人生性保守，不代表我們不想翻轉與創新。對傳統服飾的觀察和思考夠了，時候到了，我會做衫。

    這一年，受邀在黃蝶祭的祭蝶儀式後，在溪邊，為美濃的天地水而舞。第一個念頭，就是要穿藍衫跳舞。在這片翠谷中，作為一個後生、女兒，我是那麼渴望與傳統價值對話，不想再受限於過去的束縛中，而今我們的生活已經變好了，那七層的衣領是否能放下一些？而女人，身體線條是老天與父親母親給的美麗，而今無需日日勞動做工，即便已婚，我們仍能自主決定，是否要穿得合身。敬重我的所來處，疼惜客家的勤儉溫良，只是當我自覺能更美更開放一點，揮灑屬於這世代的價值觀與生命力，在傳統服飾的變化上，我會身先士卒，勇於改變。

    有趣的是，今年自家的收割祭儀，卻第一次決定穿藍衫到稻田裡跳舞，像是準備了很久似的。與好友逸姿相借她的藍衫，這件客家藍衫是逸姿自己做的，內層邊襯她選用東南亞的花布，反應美濃新住民文化的痕跡。深刻記得的，當藍衫一上身，傳統的重量下來，像被按下一個鍵，舞蹈的動作全然收攝與單純，竟沒法做柔媚明豔或明顯扭肢擺臀的動作，我感受到傳統的力量，很高興自己穿了藍衫跳舞。逸姿為此帶孩子前來參與，在田間拍了開心的合照。





    我跟逸姿說，謝謝她自己做的這一套藍衫，她走得比我前面。現代客家女性還能再綻放什麼樣的生命力呢？我們還會再變化、再手作、再創造，帶著傳統，堂堂走入當代──我想自行藍染製衫。

    不知道最後會做出甚麼樣的藍衫改版，在天地水之間跳舞。只盼有一天，能愛我的傳統，為自己的傳統服飾為榮，疼惜女性，美麗我們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