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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沒來推拿了，我不乖。

之於乖巧，似乎是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就要努力的方向。所以即使長大了，無人再約束我，內在還是有個嚴厲的老師，要求乖巧，若不符標準，會被批判不乖。

作為女生，開始有性徵時，也就是胸部。母親帶我去買內衣，那年代走進內衣店買胸罩總使我感到羞赧，胸罩太小羞赧、太大奇怪，那鋼圈明白管束我胸部成長的形狀，很小的時候我便意識到，我的胸部不是我的，是大家的，這社會有一種美要我去達成，若沒能達成，我會感覺羞恥與無措。

母親疼愛我的方式，是花錢買好的物資給孩子(儘管她對自己吝嗇)，所以她會帶我走進的店都是黛安芬、華歌爾、思薇爾……我對胸罩怎麼穿不是很懂，卻對這些名字並不陌生。意識上，我知道店裡的東西一定是好東西，但不知為何，無論我怎麼試穿，都不容易穿到我覺得舒服的胸罩。

試穿時，媽媽不會跟我進試衣間。需要幫忙或穿起來不舒服時，進來的都是專櫃小姐，鋼圈很硬，她會教我盡量把胸部都塞進鋼圈裡，因為肉要集中，我集中了啊，還是不舒服，她站開來看，說，沒問題喔，這樣才好看。媽媽會在外頭喊著：「怎麼樣？」

我走出來，搖搖頭。那再換一件、再換一件，我看著女人在店裡團團轉，麻煩小姐奔忙也看到母親等待，我不知道為什麼鋼圈那麼硬還要穿，當女生為什麼一定要穿胸罩？我胸骨的中央，始終有難言的壓迫感。換穿了五、六種款式還嫌棄，至終我，只好開始說服自己，其實不難穿。

學會忍耐，學會乖。忍著那堅硬的鋼圈壓制肋骨中心點，上廁所時，我會偷偷用手把胸罩中央鋼圈拉離我的胸部一下下，鬆一口氣呼吸。我覺得胸罩不好穿，但還是穿。我好困惑為什麼女孩們都穿著胸罩在學校自在地走來走去。如果她們可以，我也要可以才行。

直到遇見運動內衣，最初幾年母親陪我買的胸罩被我束之高閣。胸型的漂亮只有一種標準，我不願再符合標準，置身事外穿運動內衣多年，逐漸淡忘肋骨被緊箍的感受。

後來，我連運動內衣也不愛穿，能不穿內衣時我就不穿，這可能招惹非議、被嘲笑、被譏諷、被批判，說，不知檢點。我會擔憂，但會想辦法挑那些看不出來到底有沒有穿內衣的衣服。這大概是不需要穿胸罩的男生永遠不會有的煩惱，其實，我很羨慕男生可以激凸。

這一次，推拿師按壓我的正面，在胸前肋骨中央會合處。「咦」了一聲，「有盔甲。」他說。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那盔甲是什麼？他微微施力按壓，我沒有感覺……或說，我說不出到底有沒有感覺，我感覺不到我的感覺。

「嗯，不然我把手放著就好。」推拿師說完，順勢穩定的，將手掌直放其上，避開了乳房，我感覺胸骨那一點被護住，一片溫暖，一片朦朧。

事實上，我遺忘了太多過去，那盔甲是什麼，我是直到現在才想起來的。想起來時，眼睛微微起霧。

日前朋友來家裡過夜，我拎起一件最近新買的細肩帶白上衣給她看，而今如UNIQLO都會貼心地將這類型的衣物內建罩杯，卻不知為何我買另一品牌的這件，內建罩杯穿久了會疼痛，就在肋骨脊心處……這又不是鋼圈，已經多少年沒遇見這感覺了？朋友看了看衣物，再摸摸我的疼痛處，說：「崇鳳，妳肋骨中央會合處是突起的，妳知道嗎？」我像聽見了一個遙遠的鐘聲，那朦朧感又來了。我看著她：「蛤？」「每個人的身體不一樣，妳比較瘦，這樣的胸骨，不適合硬的罩杯，會痛很正常。」她摸了摸那細肩帶內層縫好的胸衣說。

四十歲，我才知道是胸骨脊心突起(俗稱的雞胸)的結構所至，讓我難以適應多數內衣。卻從十二、三歲開始，我就逼自己適應鋼圈，被壓迫的感覺辛苦，我卻希望自己跟別人一樣。

而今我知道，推拿師說的盔甲，是什麼了。

當年在試衣間，我怎麼不喊母親進試衣間看看我的無所適從？那些不舒服的忍抑，都被女孩用乖巧與漂亮塘塞，藏在盔甲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