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冬日。

南方終於冷了。

 

我將幾張照片置入一個資料夾，

對自己許諾，把故事說完，如同完成自己。

人生很短，真心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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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們在台北左轉有書發表新書，還是炎熱的夏日，汪老大來訊邀約我倆吃飯，說她該日正好也在台北某頒獎典禮，會後可以趕過來左轉有書找我們。

她進來時，我們正坐在咖啡館裡面的最裡面，與眾人分享”有病”的人生。不知為何，個頭小小的她，走入人潮最末端，仍能感受到一股氣勢。

眼尖的卉君早早發現，她中斷分享，一個細微示意的動作，傾身輕聲：「汪老大來了。」

個頭小小的老師在後方揮手回應，看似平凡，那一股篤定的恢弘感，卻如此鮮明。

那一刻，因為老師駕到，我有些恍神了。

大學時我是個成日晃蕩的翹課少女，除了登山就是睡覺。儘管喜愛中文系，卻沒一門課能讓我定得下來。唯獨戲劇制演，只要走進地下室的黑盒子，看汪老大氣勢恢弘的排場，教唆我們做這演那，你便見一整班學生乖乖任其擺佈……

那魔法太厲害了，我們不隨意任人擺佈。但我確實，從未翹過戲劇課。不僅不缺課，還認真作筆記，人生短短的大學四年，唯有這門課會讓我下課後整理筆記，將其完整，回到童年資優生那樣要求自己。

我從不知我喜歡戲劇，事實上也不盡然，但若人生能遇到一個能收服自己的老師，學生可能會為了這個學問奮力精進。

(從來都是去借別人筆記臨時抱佛腳的我，在這門課竟有人跟我借筆記)

(借人家筆記原來是這種感覺)

從沒見過自己這般認真的模樣，若不是遇見汪其楣老師。自此，班上同學私下暱稱她「汪老大」。 

老師只教了我們一年，隨後不久離開了成大。畢業之後，人生海海，許多年未聯繫。但汪老大還是那樣，有什麼說什麼，有女王的威儀卻始終沒有老師的架子。她會在學生臉書文章下面毫不吝嗇地留言，活潑多情又充滿生命力；她會給出隻字片語告訴你寫得真好，儘管你是她眾多莘莘學子的滄海一粟；她甚至會選出妳的文章端上舞台煞有其事去演出，她只做她她想做的，而無關乎世事風雲，這樣的風範一直銘記在心中。

而這年夏天我和卉君出版新書《人生有病才完整》，邀請老師推薦。

有人問”有病”跟劇作家有什麼關係呢？唔，有她在，我感覺溫暖。不需要理由。

於是那一刻她走進來，坐在最後方靜候分享會結束(我的媽啊我們怎麼可以讓老師等，她來只為了帶我們去吃飯……)，那麼多年過去了，老師老了、縮小了，而老師還是那麼可愛。

左轉有書外，還不知道吃哪裡，我們合照，77歲的老師更顯雍容華貴，以身教舉止告訴我們，未來可以如何。莊嚴的威儀不變，一轉身，又俏皮活潑起來。

後來，虧得穆的指引，一行人竟決定去立法院國會的康園餐廳吃飯！

走往立法院的路上，我看著身邊的老師，有些困惑，記起以前坐台下仰望她，那時她是那般高大，此刻在我身側，原來比我還小一號啊……

那段不長不短台北街頭的行路，我感受到是什麼風把老師吹來。她看完《人生有病才完整》，除了大力推薦讚好外，也疼惜我和卉君種種遭遇心路，她不說，直接現身，抓我倆吃飯去！(真汪老大

此生，堂堂走進立法院，因為汪老大要帶孩子去吃飯。餐廳上笑語，多年來未曾如此與她親近，近距離交換生活信息，老師用她的生命言行對我們示範，身為一個人，如何”存在”，如此表明愛與熱切。

對一個少不更事屌兒郎噹的無恥大學生(我)而言，實在是生命的大禮。

你永遠不能預測生命如何安排你們的相遇，也無法得知緣分與愛如何流轉，但只要好好走著、誠實向上，就能感受到運命的精彩。用生命奮力去活，活出自己，莫忘愛人。

捷運站外，夜風微涼，卉君和穆先走，我挽著老師的手步下捷運站，一對一的關係讓我有些緊張，老師與我說，”有病”裡頭的文字讓她心有戚戚焉......

「蛤~老師，妳也有這些心路歷程嗎？！」我倒抽一口氣。

「當然啊，我也是。」她毫不掩飾，一貫爽俐。

鬧哄哄的捷運站裡她說話的聲音仍具中氣，等車時刻教導我如何甩手保健。

我只是，突然不確定自己的位置，捷運來了，礙於學生的身分我該當走在後頭，其實想站在她前方為她開路，然而我的身體動作太慢，走進人群蜂擁的車廂，老師眼一瞪，直挺挺的胸膛大步前行，彷彿能劈開人潮。我跟在她身後走著，只覺天寬地闊。

一個女子，如此編劇、寫書、教學、演戲，始終主動大方表達她對孩子們的關愛。年過75，依舊具行動力爭取與創造，不忘精心養護與打扮自身。那麼前瞻、那麼豐沛。

秋日，收到老師叮嚀，「崇鳳，我也常想妳現在適宜做(甩手)這類柔軟的內功，養氣。而不是跑步登山消耗熱量的外功硬功……我說過嗎？我跟妳說過嗎？就這樣惦記著。」

末了，還交代：「收工緩緩，閉上眼，讓熱氣環動全身。」


老師，妳命中了，但我不聽話，內功好難。我沒回訊，用心銘記。

這篇札記為妳而寫，崇鳳一點心意。2024新年快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