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面對大筆的開銷,心頭多了壓力,卻又覺得踏實。

那位做擋土牆的郭老闆,莫名變成盟友。在那新的庄頭,他是我們唯一相熟的長輩,會(偷偷)罩我們。

請他來做擋土牆,認識他的大小兒子(自家工班),工作認真,說一是一,和對面說好自行接水管的合院人家,狀態有很大的不同。

謝天謝地,隔天早上,我真的看到對面合院人家出現了,叫陳阿伯,和另一位阿叔,說要自己接水管。原來,對面借道排水的陳家,就是做水管的喔。這麼巧喔,可是陳阿伯不知道怎麼了,大半個早上整個施工的過程,都……很隨便。好像那根水管不是他家要用的,好像他是被迫他也不願意就這麼硬著頭皮上了。

我找不到那位當初與我協商說好的老叔,他消失了,自始至終都沒出現。反倒是新認識了陳老伯與阿叔。

埋在地底三十年的水管破了,廢水流了一夜,工地都積水了,郭大哥說,這樣不好做哪。我和飽站在那裡看著家庭廢水排放入土地裡,只盼把水管接起來引出去大排。

陳老伯搬了直徑小許多的水管,和原本大口徑的水管不一樣,轉接頭尺寸又差一點,硬是要接,用火燒轉接頭令其變形,我看不懂,一旁小飽喃喃念著這樣會接不好,但無人聽見。

照理來說,我們是來監工的,但不知為何,監工的對象卻不是擋土牆工班,而是接水管合院人家……

郭大哥當機立斷,他與兒子們配合接水管的陳老伯工作,只待水管接好,擋土牆基底就將水管包覆。

水管……接不好。

才知接水管的難度在於轉彎或換管。這頭接不好,要排出河川的那頭呢,為了配合堤岸既有的洞口,他們將水管”往上喬”,只為接上那個洞口,想像廢水能入大排。

「妳有見過水往上流的嗎?」郭老闆的小兒子指著那頭說,年輕的他口吻輕蔑。我卻聽懂了這是提醒。

跑過去跟陳老伯和阿叔說,但沒有回應。郭大哥走過去,跟他們說可以怎麼做更好,旗山人他操台語,客家人陳老伯也回台語,我不知他們溝通得如何,但一條長長的水管最後是斜著往上穿出堤岸沒錯。

這……流得出去嗎?

我明白了監工的重要性。但不是我方的工程,是不可控的他方。說好借道,我沒想過會遇到這種情況,對方只想做他們想要的水管。我和飽每天早上來報到,耽擱了自身工作,兩人都不安,站在那裡無濟於事,不可能從頭看到尾,無奈地先回家。他們聽不進去,我不知道怎麼辦。

郭老闆會接續做,擋土牆工程已因水管一事延誤了,只要水管接上,就用混凝土基座包起來。

那天的黃昏,是我在美濃經歷過最狼狽的黃昏。

傍晚和飽再度造訪工地(省時間省到狗都帶到工地遛)。郭大哥一行人已離開,他們將這頭大管接小管的水管用混凝土包覆好了,只是,土是溼的,一攤黃水晃蕩延伸。

「這……好像不行。」飽說。

會漏水,我蹲在那裡,不知為何並不訝異,看著已被混凝土整個包起來的水管頭,卻一下不知所措……老天,這要怎麼改?水會跑,再怎麼強壯的土石,只要有孔隙,水就會滲出來。我們要照顧的土地,此後就要默默吸收這些廢水嗎?廢水會慢慢滲,日子久了,這裡會怎麼樣?為什麼是我們承受啊?我為何要好心借道呢?現在好了,都被包起來了,看看怎麼辦~

那不是失望,那是絕望。

小飽無語,站著怔忡。我蹲在那裡,覺得好累,又要去找人家理論。轉身騎車去對面合院,找陳老伯出來,跟他說漏水他知道嗎?他不知道,隨我去看,「嗯,漏水……」他有些訝異,我困惑於他的無所覺,若帶著僥倖的心理去做,就是會有不良結果啊。

就是有這麼巧,一起接水管的阿叔此時從路的那頭騎車經過,停下來問:「怎麼了?」陳老伯和他用客語來回了幾句,陳阿伯就要衝上前去鍬開混凝土基座,說:「不然重接。」

「不行!」是在這個時候,我崩潰的。

郭老闆工班辛辛苦苦做好一段,你說鍬開就鍬開?都沒問過我們?我幹嘛要忍受這一切?為什麼讓理虧的人予取予求?到底所為何來?

約莫是在那個時候,我喊出了自己真正的聲音。用客語。

「我不要借了!不要借了!這頭管子接不好,那頭水又上不去!你們都不珍惜,我幹嘛要借你們?!」就這樣,我瘋了般大聲控訴,然後非常不爭氣地,哭了。

小飽蹲在一旁,存在是他的參與。

那陳老伯和阿叔,似乎被我嚇到了。他們看了我幾秒鐘,一人往東、一人往西,各自騎車走了,留下我和小飽,工地空蕩蕩的,好淒涼啊。接下去,要怎麼辦呢?

「他們生氣了嗎?」小飽說。
「他們不知道怎麼辦。」我嘴角是全垮了。

實在是,非常難看啊。但我不管了,看著那不停止滲水的混凝土基座,想到裡頭有個破水管,這莫名的窘境,面對飽,我嗚咽了起來,乾脆哭個痛快,才知道自己憋了多少委屈。

擦乾眼淚,我致電郭老闆郭大哥,詢問他的意見。他說鍬開沒關係,重做就好了。趁基座沒乾,現在還好破壞,要鍬趕快鍬!「郭大哥,這一次水管再沒接好,我就不借了。」我說。「那妳要準備封水管的蓋子才行……」郭大哥說。

意識到除了小飽,還有人支持。我冷靜下來,天要黑了,把握時機。鼓起勇氣,轉身跨上機車再去對面合院,這次要低頭,請陳老伯出來接水管!